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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清洌又透着丝丝寒意的声音让林宓棠打了个寒颤，她将手里的夜灯提到他脸前打亮，蹙起眉要发作，终是咬住下唇忍住。
开罪不起。
深宫里饱受折磨的日子教会她审时度势的重要，她扶着湿漉漉的石头站稳身子，不冷不热的道：“不必扶。”
白宗沛观察面前一脸倔强的小道姑，似笑非笑的让开脚下的路。
林宓棠拢了拢披风，背脊端得甚是笔直，昂首提胸的朝埋葬薛崇的方向而去，奈何筋骨软绵绵的使不出力气，又冷又乏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缩回厚重的披风里。
她从袖子里掏出小瓷瓶，盯着泥土下若隐若现的人脸，不得不说白宗沛此事办得极妙，薛崇这个老色秧子早该归西了，上辈子仗着自己是开泰帝的叔叔便为所欲为，多少良家被迫屈服于他的淫.威之下。
杀了薛崇，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林宓棠的视线从尸体上敛回，眉眼带着点点笑意，这点笑意泯于浓浓的夜色中，语气里的轻快却穿透夜色直达白宗沛的耳畔：“阁下该付我解药了。”
她相信定北王是言而有信的人，否则他不会助封家夺回江山，固然心狠手辣些，总是有些浩然正气的。
白宗沛闻声皱了皱眉，微怔地望着她手里晕黄的夜灯，走至跟前又抬眼看了看她的容貌，似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这声音像极了他的卿卿，他虽不知卿卿的容貌，却知她不会在此处，他掏出一枚药盒扔给林宓棠，拿过她手里的瓷瓶，语气微寒道：“我数到三，你若不马上消失，我便用化尸散融了你。”
林宓棠忿忿的咬紧下唇，方瞪起眼珠子便听清幽的一声“一”，她不敢犹豫，几乎是瞬间拔腿就跑，剧烈晃动的夜灯在风中熄了，终于在“三”响起的那一刻逃离山顶。
她逃到半山腰才敢缓口气，是她看走了眼，以为此时的定北王是个有抱负的少年，如今看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压根不用指望他会记着这份人情。
清晨的阳光和煦暖人，几场连绵的春雨过后，春日的味道越发浓烈了，岳嬷嬷匆慌的从屋里跑出来，急声喊道：“思芸，思芸，快、快去山下请郎中来。”
岳嬷嬷急切的催促骇得她脸色发白，连连应了两声赶到院里问：“郡主又不好了吗？”
“快去找郎中，再热下去人就活不成了。”
眼见岳嬷嬷急得两眼通红，思芸便知情况不对，忙向女冠借了驴车下山，褪下玉镯做诊金方请动郎中上了山。
林宓棠浑身滚烫的躺在被窝里，一只手伸出床帐由郎中诊脉，声音细如游丝般问：“嬷嬷，怎么不点灯？快把油灯点上，郎中还要写方子呢。”
床帐外的人皆愣了愣，岳嬷嬷凑近床边，满脸疑惑的回道：“郡主，这、这、这天......大亮着呢。”
“胡说什么，这黑漆漆的分明是夜里啊。”
空气瞬间凝滞，岳嬷嬷和思芸反应了半响，随即急哭出了声，郎中倒吸了口气，摸了摸发白的胡子道：“容老夫看看郡主的眼睛。”
思芸擦了擦眼泪，泪眼婆娑的拢起床帐小声道：“郡主，您转过身来让郎中瞧瞧您的眼睛。”
林宓棠翻了个身，露出一双空洞黯淡的眸子，郎中神情微僵，仔细的看了看她泛红的眼睛，询问了些近日的不适，最终下了定论。
郡主失明了，连日的高热烧坏了眼睛，怕是难以恢复了。
思芸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泪如泉涌般止不住，岳嬷嬷扶起思芸，又求郎中想些法子，老郎中叹了口气，开了些清凉去热的药外敷。
等老郎中一走，林宓棠转过身盯着床顶，双眸的光亮一点点簇起，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她要彻底打乱平阳侯府的算盘，一个瞎了的人怎么入宫伺候新皇？
如今沉浸在美梦中的林家人，定不知这场美梦正慢慢的变成一场噩梦，当他们眼中任由摆布的人开始谋划反抗，就是这场噩梦的开始。
思芸端了碗白粥轻步上前，吸了吸鼻子委屈道：“郡主告诉嬷嬷却不告诉奴婢，吓得奴婢以为您真失明了，都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给您换上了。”
“我还来不及告诉你嘛。”她偏过头望着思芸红通通的双眼，方才她哭得甚是逼真，不由轻笑道：“赶明儿侯府里的人来，你要像方才那般哭才好。”
“奴婢定不会露馅儿。”思芸坐在床沿儿，舀了勺粥吹了吹，若有所思道：“如此也好，免得侯府不拿咱们当回事儿，到时候让他们自责内疚去。”
林家人怎么会自责内疚呢？他们只会懊悔，懊悔最有利的棋子废了，然后就会接受现实，彻底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连绵的细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半个月，平阳侯府终于等不及了，不顾雨天路滑来到寂山观，林清茂与谢文怡下了马车又走了一段路，饶是侯夫人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还是沾了不少污泥。
若是依着她素日里的性子，定要抱怨为何不挑个天气好的日子，但今日她深知此行的目的，敛了性子只管跟着，再不情愿都要忍住。
进了院，婢女忙将一处石凳的雨水擦干，扶着谢文怡坐下，而后蹲下身子替她擦裙角和鞋边的泥巴。
“待会儿下山还要一脚泥，别擦了。”林清茂颇不耐烦，踢了脚上前擦拭的婢女，板起脸环顾了一圈空旷无人的小院。
崎岖的山路混着粘鞋的泥土让人有股邪火，谢文怡抬眼看了看他，小声提醒道：“侯爷千万别让郡主瞧出您不高兴，老夫人让您提前缓和父女关系是有益处的。”
一想到“益处”，林清茂的脸色缓和了些，人人都知道如今是薛家的天下，薛家不容封家，偏偏他的亡妻封蕴是昭阳长公主。
如今又出了周世光这档子事，薛家的目光已然盯紧了平阳侯府，林家岌岌可危，决不能让侯府败在他手里。
两人整理了仪容正要进门，岳嬷嬷冒雨跑出来将两人拦在门外。
谢文怡面露疑惑的看向林清茂，捻起帕子在涂朱的唇边掩着 ，小声道：“哪有把长辈拦在门外的道理。”
她约莫嘉荣郡主心里有气，侯府把她扔在寂山观不闻不问数年，今儿又是她陪侯爷前来，想必不愿见自己这个继母，索性一并发作，谁也不见。
小小年纪，竟摆起架子来了。
林清茂脸色不虞，他没料到会被挡在门口，这个闭门羹让他脸上挂不住，那股邪火又窜了上来，语气不由的添了几分肃意：“怎么？我冒雨上山来看她，她还使起小性子了？”
“侯爷误会郡主了，郡主自打入春便染了风寒，这些日子又添了咳疾，已卧床月余了，思芸照顾了郡主两日也染了咳疾，这病恐怕是传染的......”岳嬷嬷垂下头，略有些犹豫的解释。
谢文怡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脸上的神情稍显僵硬，忙用帕子捂紧口鼻问：“郎中怎么说？”
岳嬷嬷朝她屈了屈膝，恭恭敬敬地回道：“不瞒夫人，许是三夫人掌管中馈琐事繁多，已有两三月不曾送银子来了，吃穿用度都靠观里的女冠接济，哪有银子请郎中来看？这病本没什么大碍，一拖再拖便不大好了。”
这番话让谢文怡欲言又止的闭紧了嘴，继女在寂山观过得如此凄苦，除了三夫人乌氏的疏忽，她做继母的逃不了干系，不过她只是继母罢了，对原配的子女冷淡些实属正常。
不正常的是生父平阳侯，林宓棠是他亲生女儿，如今摆明了是他对女儿不上心，吃穿短缺不说，连生病都没银子看病，传出去教人笑话。
林清茂眉头越皱越紧，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么病了？他脸色稍沉，盯着岳嬷嬷的眼神颇为肃厉：“你这个嬷嬷是怎么伺候嘉荣的？府里不得空送银子，你就不知回府取吗？非要亲自送来不可？延误了主子的病情，着实该打。”
林宓棠用指尖夹着书页轻轻翻过，丝毫不惊讶父亲会如此狡辩，他定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冷漠，将责任都扔给下人担着，做出一副慈父的虚伪模样。
她倚在床头，眉眼划过一丝玩味，卷手凑到嘴边剧烈的咳嗽起来。
门外的林清茂听到这般撕心裂肺的咳嗽，一条腿不自觉的朝外面挪了一步，冷着脸道：“这些补品用来调理嘉荣的身子，明日府里会送银子来，若是你们再怠懒大意不尽心伺候，一并赶出府去。”
岳嬷嬷原是宫里的人，身契本在昭阳长公主手里，自长公主过世，一应嫁妆下人身契都入了侯府的库房，美名其曰替嘉荣保存，实际上许多眼珠子都死死的盯着，只等嫁女娶妻时明目张胆的挪用出来。
林清茂的这番话倒提醒了林宓棠，母亲的嫁妆与下人的身契是要夺回来的，决不能便宜了林家这群人，她要好好想想，怎么让他们尝到肉疼的滋味。
岳嬷嬷故意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生怕林清茂怪罪下来赶走她似的，连忙道：“老奴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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