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傅老夫人虽然年过六十，却没一根白头发黑蓬蓬一个散髻，勒着沉香色素面抹额，因为大病一场双颊往下塌陷，眼睛倒是清明就算体虚也笑眯眯的：“瞧这小模样俊的，有婆家没？”

　　柳子君心里焦急傅博渊的办法，但是老人家也要应承：“刚及笄，爹娘正给相看呢。”

　　“听这话就知道是知礼的好姑娘。”

　　柳子君笑笑没说话。

　　“听说你从允阳来请孔太医？”

　　“是”

　　老夫人许是歪的久了不舒服拧拧身子，旁边一个体面妈妈带两个丫鬟围上来，去掉垫着的锦被和大迎枕撑着老夫人躺下。

　　柳子君站起来让出地方，老夫人躺好招呼柳子君：“老人家不中用姑娘别见怪，过来坐我边儿上陪我说会话。”

　　“子君搅扰老夫人静养，原是子君不对。”柳子君一边致歉一边依言走过去坐到榻边。她有些不明白傅博渊让自己过来的意思，自己正在危困之中，怎么会有闲聊的心思，更何况老夫人大病未愈，实在不是说话的好机会。

　　“这两天着急赶路没好好吃饭吧”老夫人一边说一边吩咐人上点心。

　　珠帘脆响只见一个身穿杏黄茧绸袄，水红色绵紬裙，外罩葱绿色遍地金缎比甲的丫鬟笑颜明媚，托着朱红漆盘走进来。腰里系着藕色绡金绫，发间两只金蝴蝶随着行走摇曳轻颤。

　　“辛妈妈早就知道老夫人要留客用点心，特特吩咐奴婢去厨下取来。”

　　端的是明眸皓齿青春靓丽，其实不单这一个。柳子君发现这屋里几个丫鬟个个颜色鲜艳形容俊秀。对，就是明媚的俊秀不是单纯的娇妍。

　　“你们这几个妮子什么都听辛妈妈的，倒是把我这个主子晒到一边。”

　　“不听我的听你的？一时没看住背着我偷吃榆钱。”

　　老夫人春上偶感时邪，又贪鲜吃了一把生榆钱得了急性痢疾。下泻不止带脓见红烧的滚烫差点吓死人，幸亏孔老太医及时赶到不分昼夜守着。

　　辛妈妈似嗔似笑说完，对上柳子君倒是笑容满面：“老夫人也闹的久了，这里也不方便姑娘吃用，一双请姑娘跟我来。”

　　竟是不用问主子意思吗？柳子君没露一点诧异，只拿眼睛看老夫人等她安排。

　　“去吧”老夫人笑眯眯。

　　辛妈妈转身却并不出去，反而进了只隔一道帘子的暖阁。暖阁里卧具箱笼一色俱全，绿衣女婢将托盘放到桌上。辛妈妈将东西摆出来，婢女伺候柳子君洗手。

　　柳子君坐到桌旁问：“我师兄现在怎样？”

　　辛妈妈笑道：“在花厅用点心，柳姑娘安心就好“随手指了指绿衣女婢“有什么事只管吩咐阿桃，老夫人那里不能离人我过去伺候。”

　　柳子君站起来：“有劳”为什么不自称奴婢？念头闪过柳子君并不打算深究，她现在只想快点知道傅博渊有什么办法。

　　桌上一壶散发着桂花香味的清茶并菱子粉、鸡油卷、奶油松瓤卷、果馅顶皮酥，都拿勾金边白瓷碟装了，不多却显得精致诱人。等柳子君几样略略用过，阿桃一边悄悄收拾一边低声建议：“姑娘路途劳顿，不如到床上歪一会儿？”

　　将近二十个时辰，柳子君几乎没睡都在马上颠簸，可是她娘的命烧着她哪里能安心。

　　“傅大人可曾要召见？”其实柳子君知道不可能，否则早就有人来传唤，可还是想问问，万一呢……

　　“老爷没吩咐”

　　柳子君缓缓呼出一口气，平息自己情绪。

　　“要不奴婢找本书来，给姑娘散散心？”

　　“都有什么？”

　　“姑娘想看什么？”

　　这口气，难道傅家什么书都有？柳子君捡了一本自己想看的：“《千金要方》”

　　整个西套间带暖阁鸦雀无声，柳子君一页一页慢慢翻看。待到日头偏西柳子君坐不住几次起来徘徊，在她终于忍不住准备出去的时候，傅博渊派人来传唤她。

　　这次没在东套间柳子君被领着三折四拐，到一处绿槐荫荫的庭院，傅博渊一个人等在正厅。

　　柳子君按捺性子行礼，傅博渊客气亲和请她坐下：“前些日子因为本官疏忽，文会上闹出风波听说是姑娘平息的。”

　　以为一来就能听到傅博渊的办法，柳子君一颗心油煎似得急，没想到他却说起闲话？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命脉在别人手里柳子君只能忍。

　　起身屈膝：“回大人话民女弱质女流哪能平息风波，不过是公子们明事理自己想通罢了。”

　　傅博渊满意点头：“听说姑娘识文断字也上过学堂？”

　　“家父贞和十二年秀才，胡乱教过几个字。”

　　正说着张远峥过来傅博渊打住话题终于说起正事：“清乐村在允阳南边二十余里，到濮南要先北行一百多里走官道翻山，然后往南二百多里。”

　　这条路柳子君已经走过了，于是点点头。傅博渊起身拿出一副堪舆图打开：“你们看这里距清乐村其实不过六七十里。”

　　柳子君看着濮南和清乐间层层山峦没说话，傅博渊说：“本官恰巧知道一条山路可以过去，只是山路崎岖需要攀爬。”

　　这次傅博渊没在考验柳子君耐心直接说：“柳姑娘不必担心，本官已经吩咐下去，找十几个健壮山夫背人过去一日就到。不过柳姑娘要记得‘医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言下之意孔老太医，也只是去看看生死在天。

　　柳子君整理衣襟郑重道谢：“大人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

　　就要你欠下天大恩情，傅博渊嘴角划开意味深长的笑。

　　这一日柳子君和张远峥就歇在傅家，他们实在奔波劳累，吃过晚饭早早睡了，明天要鼓足精神翻越荒山。

　　娘，你再等等，等我回来……沉睡前柳子君最后的念头。

　　丫鬟点燃一盏盏纱灯，屋里透出温暖宁和的意味，等她们退下傅博渊陪母亲说私话：“娘觉得柳姑娘怎么样？”

　　“怎么？”老夫人不答反问，这位老人一辈子杀伐果决从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

　　“聘给晟儿如何？”

　　老夫人吃了一惊，仔细想想倒也觉得好，只是：“这事儿你要跟金珠说通。”金珠本名段金珠是傅博渊夫人。

　　傅博渊没有接话茬而是继续说柳子君：“儿子见过她两回，不仅聪敏机智，还不畏艰难不轻言放弃。”

　　“不卑不亢进退有度”明明是贫家女孩儿，被人服侍却没有任何卑怯，老夫人对柳子君印象也很好。

　　“只是娶回来要和婆婆长处，金珠她……”傅老夫人叹口气：“当年为借势娶她，到底……”到底没有见识气度能力。

　　“金珠虽然外不能替我上下周旋，内不能撑住傅家，但是她心性单纯。”傅博渊不知道想到哪里，嘴边露出一丝笑。

　　一个当家主母，心性单纯就是原罪，老夫人摇摇头：“总之咱们在韵丫头和晟哥儿身上亏欠了她，晟哥儿的婚事你还是说通她才好。”

　　“娘说的是”傅博渊微笑应承并不和病中老母争辩，心里却拿定主意‘妻贤旺三代’柳子君这个儿媳他认定了。

　　“你也问问晟哥儿的意思，如今不比当年，他能挑。”给儿子娶段金珠一直是老夫人心中痛楚。

　　那臭小子，傅博渊笑：“是，儿子这就去问。”说完给老夫人掖掖被角，起身走了几步，听到老夫人在后边问：“你也不先打听打听人家姑娘婚配没？”

　　“娘不是问过了。”

　　“我这儿有奸细啊”老夫人笑。

　　傅博渊在自己娘面前露出本性：“我傅博渊看中的，订婚让她退婚，成亲的让她合离。”

　　“哈哈，你这脾气，说起来韵丫头和你脾气最像，也不知道她在那样的地方过得好不好。”说到自己一手带大的长孙女，老夫人意兴阑珊“走吧我歇了，”

　　傅博渊走到儿子窗外，看着等下读书的傅晟辛心里柔软下来：这孩子像他娘，就算再怎么精心培养也总是有些天真娇憨。好在书读的真好，将来入翰林做个清流，有柳子君撑着可以一生无忧。

　　傅博渊走进书房，傅晟辛连忙站起来迎接：“爹，这么晚有事？”

　　“嗯”傅博渊坐下，挥退准备上茶的三省“你觉得柳姑娘如何？”

　　“啊？”

　　“爹帮你聘她为妻如何？”

　　红晕如云霞爬上脸庞，不一会儿就红成一片，低头忍着喜悦羞涩做出恭谨的样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但凭爹爹做主。”

　　傻小子，人家姑娘一来就吩咐三省到厨下安排，连宫里御用的木樨香露都拿出来给人泡茶心思简直像是摆在白纸上。这会儿倒跟老子耍花腔。不过傅博渊没戳穿，他会护着儿子，给他足够的尊重和空间让他慢慢长大。

　　第二日刚过寅正月亮圆圆的挂在半空，傅家灯火通明一班人准备回允阳。傅晟辛知道他爹的意思后，再见柳子君总是有些羞涩。

　　“路上小心，等我奶奶身体大安我就回允阳。”

　　柳子君……跟我说这个干吗，这位傅三公子脑子发烧？张远峥听了去看，发现傅晟辛掩饰游移的眼光下藏着……羞涩？

　　走到柳子君身旁张远峥依旧面色温和，却代为回答：“多谢傅三公子关怀，我和师妹也祝老夫人早日安康。”

　　一行人夤夜启程天微亮到常昊山脚下，这时就看出有钱的好处。护卫山夫二三十人早就带着自己家伙等候，竟还有早来的厨师预备好早饭。

　　不得不说傅博渊极会办事，戴着背架子的还有几个健壮妇人，让柳子君担忧的心放回肚里。原来为了娘，她准备让男人背来着。

　　不说山里行路艰难，也不说绝壁处，山夫们拿绳子绑着他们吊上吊下，只说这一日下午晚霞漫天时，柳子君一行人终于回到清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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