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这么巧，庄晓明就认识这么个人。
　　已婚，功成名就，全国有名的大记者，完全符合赵祺酒醉后的呓语。
　　——岳忠实，长江省电视台民生频道的支柱。
　　她仔细回想聚餐结束的那天晚上，那个男人开车来接赵祺，可当时的她并没有在意驾驶座上的人的长相，她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无法证实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岳忠实。

　　怎么办，好想八卦。
　　庄晓明看了一眼昏死在一堆空酒瓶包围中的赵祺，真想把她薅起来抓着她的领子问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岳忠实。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先不说赵祺明天早班，庄晓明自己也要九点之前就到黄河饭店准备通气会。
　　看着桌子上剩的一点儿酒，她叹了口气，索性伸手把剩下的酒和雪碧混在一起，混了半杯子，一仰头喝了下去。
　　碳酸饮料辣嗓子，庄晓明吐着舌头，身手拍赵祺的肩膀：“赵祺，走，起来回家了啊。”她起身绕到对面，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搀起来，赵祺虽然很瘦，但对同样不胖的庄晓明来说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
　　她和服务员两个人把赵祺扶到门口，被迎面的七级大风一吹，倒是把赵祺吹清醒了。
　　“不用扶我了。”她把庄晓明推开，自己晃晃悠悠往前走。

　　两分钟后，赵祺坐在马路牙子上，眼睛瞪得老大。
　　庄晓明叫完车，转身看见她，走过去，伸出一只手遮在她眼前：“这来来往往的车灯这么多，不嫌晃眼啊。”
　　她移开手，看到赵祺竟然在默默流泪。
　　这个时候或许不适合再说更多，庄晓明瘪瘪嘴，在她身边坐下，两个人捧着脸。
　　“其实没人来接你也没什么不好，你看，出租车多讨人喜欢啊，尤其是叫车软件上的车，只要肯花钱，宝马奔驰都能叫来，车里干净，司机又会说话，把你安安全全送回家，还不会惹你生气。”她絮絮叨叨，“还有啊，虽然你自己不在乎，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大家其实对你整容都没什么意见的，反而那天聚餐期间，我还在洗手间听见好几个女生在讨论，说你现在特别漂亮呢，你应该对自己自信一点啊，渣男既然有家有室，就干脆离开他嘛……”
　　赵祺托着腮，仿佛这些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晓明，你不懂。”
　　良久，她才开口说道。

　　庄晓明是不懂。

　　她从来没有因为一个男人而奉献出自己全部的身心，在她的字典中，工作、理想、甚至是兴趣二字，似乎一切都比“爱情”来的重要。
　　很多人向她倾诉过感情上的问题，她每每都会理智地分析利弊，可最后往往都会换来三个字。
　　“你不懂。”
　　有人说，爱情注定是盲目的。
　　可庄晓明却不明白，爱情为什么不能是理智的？人有左右手，难道做事的时候一定要用某只手，而不能两只手配合使用吗？

　　出于安全考虑，庄晓明和叫的车先送了赵祺回家，等看着她进了楼道门之后，才放心离开她的小区，自己又打车回去。

　　回到家里，她坐在书桌前，眼前闪过的，还是赵祺坐在马路边看她的眼神。
　　是她真的不懂爱情吗？
　　还是经历过爱情的人，真的就比较懂爱情？

　　【4月7日，晚】

　　与赵祺聊天，怀疑其与一业内知名记者保持密切关系，两人之间除婚外不伦外，还有新闻输送的交往，至于这位知名记者是谁，目前按照赵祺的说辞，怀疑是前司知名记者岳忠实，只是此信息还需调查。
　　明日九点参加黄河饭店通气会，搭档：热点聚焦摄影记者刘元，1990年出生，2016年12月入职。从刘元处打探到，热点聚焦有专门的通讯部负责联络选题中的受访者，并且从刘元的语气判断，其对“受访者是否会接受专访”并不在意，足可见热点聚焦的通天之能力。回想自己以前在省台，联系采访对象还要三顾茅庐……

　　写到这里，庄晓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啰里八嗦，于是笔便停了下来，后面想说的也不再落笔，只是以省略号代替。
　　本子照例锁进右侧第二个抽屉中。

　　**

　　黄河饭店原来的全名是长江省黄河大饭店，是四十年前长江省最大的省级会议中心，虽然名字叫饭店，但建在靠近市中心的位置，占地面积十三万平方米，由酒店、会展中心、大会堂三部分组成，内里全是园林式建筑，环境古朴清幽。只是年岁老了点，前几年因为经营不善，已经被一家大企业收购，现在的全名，其实是中赢地产黄河饭店。

　　“哈——呼——”
　　站在大会堂前，庄晓明张嘴打了个哈欠，空气中都是金钱与利益链条的味道。

　　今天的通气会是在大会堂二楼的报告厅开，这里是公安消防系统开会的固定场所，几乎每天这里都会有发布会、说明会、通气会等等的会召开。
　　在门口签了到，领了通稿，庄晓明找了个中间的位子坐下。
　　刘元比她早到，她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站在后面的高台上调试机器。

　　庄晓明过去打招呼，刘元从摄像机后面探出头，右手递给她一个相机。
　　“等会儿你负责拍照，通稿不急着发，咱们的专访才重要。”他说。
　　庄晓明注意到，在听到“专访”二字的时候，左右其他两家媒体的记者朝他们两人投来了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连直播的机位都不能在C位，这让从前眼高于顶的传统媒体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庄？”
　　庄晓明发呆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回头，发现是半个多月没见过了的黄玲。
　　“黄玲姐，好久不见。”庄晓明露出惊喜的微笑，“我记得你之前不是都不来跑这种发布会吗，这次怎么亲自来了？”
　　惊喜倒是真的。
　　虽说之前在台里黄玲没少指挥她干杂活，但既然现在已经离职，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老熟人见面，自然是高兴大于恩怨。

　　“这不你冷不丁辞职了，发布会没人跑，只能我抽空来咯。”
　　只不过对方似乎不领情，怨气从每个咬字发音能听得出。

　　庄晓明的笑容淡了几分：“那真是辛苦您了。”

　　黄玲和她又寒暄了几句，渐渐会场里人多了起来，两个人也就不再多聊。省台虽然拿不到专访，但地位还是摆在那里，第一排正中间的黄金区依旧是它的。黄玲提着电脑走向第一排，庄晓明也找了面墙壁靠着，低着头调试相机。

　　九点半，通气会正式开始。
　　四位发言人从右侧上台，依次落座，左边是主持人，公安消防总队的党委副书记；中间是今天的主要发言人，总队长张继伟；在他两侧坐着的分别是两位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员，左边那位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平头，五官清隽，轮廓带着几分英气，比起消防员，更像个学校里安静学习的好学生；右边那位就年龄大一些，肤色也更接近古铜色，轮廓很深，面对台下的几十双眼睛和长枪短炮，表情有些局促。
　　四人端坐在台上，任由记者们采集完四人的正面照片，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通气会才正式开始。

　　庄晓明修图的时候，也顺便把自己昨晚拟的专访问题发给了刘元，十分钟后，刘元给她回了个“good”，她才悄悄送了口气。
　　她对自己的专业水平一向还是有点自信的。

　　台上在发言，台下都是鼠标声和键盘敲打的声音。
　　以前庄晓明来参加这样的通气会，也和周围的记者一样，改改通告，编辑一下格式，剩下的时间就在玩手机，台上人讲了什么与她无关，提问环节不论是问题还是答案都已经在面前的纸上，一切无关内容，只看双方演技是否自然。
　　这么一想，传统媒体是否也太过安逸，以至于大家习惯了伸手拿通稿，习惯了被来自各方的压力束缚，渐渐的也开始忘了自己还有原创的能力了呢？
　　成也。传统媒体是有嘴开不了口，新媒体是乱说话管不住嘴，偌大的一个省，整个新闻圈说了算的，竟然是个科技公司。
　　真是悲哀啊。

　　通气会结束后，四位发言人退场，刘元收拾好设备，带着庄晓明从报告厅出来绕到侧面，那里有一间休息室，两人敲门。
　　“请进。”
　　推门进了休息室，里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今次他们要采访的对象张继伟，另一位是刚才在台上坐在张继伟左侧的年轻消防员。
　　“张队长您好。”
　　“两位请坐。”
　　张继伟示意庄晓明和刘元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并且向他们俩介绍，“这是我们队的小黄，2.14那天他在现场，等会儿问题中如果涉及到当天的现场情况，就由小黄来向两位说明。”
　　庄晓明看向那位叫小黄的消防员，询问道：“黄先生，请问稿件中能不能出现您的真名？”
　　“用化名吧。”
　　那位年轻的消防员声音清脆，“您随便给我起个名字就行。”
　　他面带微笑，眼神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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