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匕首。
　　成扬提到它，庄晓明才想起，那把匕首还压在她书桌抽屉里的笔记本下面。
　　“抱歉，我没随身带着。”
　　庄晓明说道。
　　“那就请庄记者像带着这张小票一样随身带着那把匕首吧。”成扬瞥了一眼庄晓明敞开的手提包。
　　“您的匕首连地铁安检都过不去。”
　　庄晓明硬邦邦地怼他。
　　“庄姐姐，我知道你有车。”板寸头机灵了一回。他一直在旁边察言观色，一看到成扬的视线移动，他就立刻顺着看过去，果然让他看到了她包里露出的半截车钥匙，“我都看见了。”他隐隐有些得意。
　　成扬轻轻弯了弯嘴角，桌子下面的脚尖又抵上了她的脚尖。
　　庄晓明刚想发作，对面的脚尖就移开，仿佛真的是不小心碰到一般。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谢谢庄记者对这孩子的手下留情，包明天会送到你的工位上。”成扬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有，明天晚上我想请庄记者吃个晚饭，不知道你肯不肯赏脸呢？”
　　长了副打手的样子，做着流氓一样的小动作，竟然说话还文绉绉的，感觉真违和。

　　庄晓明可不是轻易服输的人。
　　她站起来，虽然不能做到完全直视，但避免了仰视他：“我是个闲人，可就怕耽误了成先生的时间。”
　　成扬耸耸肩：“我也很闲。”离开会议室之前，他还不忘转头嘱咐了庄晓明一句，“对了庄小姐，明天我来接你，你放心，我只会接你去吃饭的地方，而且会把你平安地送回来。”
　　说完就带着板寸头两个人离开了会议室。

　　庄晓明站在原地，盯着地面陷入思考。

　　成扬的出现对她来说是个变数，这个人是谁，他似乎知道很多，又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他的出现是个巧合，还是和她一样，是个精心设计的意外？
　　她是个身上带着任务的人，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关于这个人，她到底要不要记录在自己的本子之中？

　　“晓明？”
　　赵祺从外面探了个脑袋，“刚才那两个人是谁啊，怎么会找到我这里？”她用肩膀怼了怼她，“不过那个高个子的男的还蛮帅的，就是有点凶。”
　　庄晓明揉了揉太阳穴：“以前的爆料人，前天晚上和你喝完酒，走在路上遇到他，结果错把你的名片给了他。他今天早上打电话去电视台才知道我已经离职，所以就拿着名片想来找我，没想到错找到你，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赵祺对她的解释深信不疑，“就是刚才他们俩刚进门的时候，气势太大，吓得我还以为自己是高利贷公司来追债的呢。”
　　两个人走出会议室，走向电梯，边走边聊。

　　“你欠了高利贷？”
　　“嗯……蚂蚁花呗算吗？”
　　“……马云会为了你的那点儿花呗雇人来打你吗。”
　　“也是哦。哈哈。”

　　【3月30日，晚

　　成功通过热点聚焦面试，明天上午九点可正式入职。
　　通过观察可以得出以下结论：热点聚焦的新闻组没有对外招聘，只通过内部推荐来控制人员的数量和可靠性，并且会对参加面试的人进行调查。
　　真正的面试是在场下，而不是场上。】

　　第二天上午，庄晓明很快便办好了入职手续，由刘铭茗带着她从9楼上到12楼。
　　“热点聚焦是泰格科技公司旗下的新闻类客户端，主打的是大数据整合和个性化推荐，信息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最重要的资源。”刘铭茗一边走一边向庄晓明介绍道，“最开始我们热点聚焦的信息来源核心，是在这个平台上主动注册的自媒体用户，也就是除了新闻媒体和国家机构之外的企业或个人，我们靠他们，成功建立了自己的第一个信息网。当然，这都是大家表面上看到的。”
　　她带着庄晓明在整个12层走了一遍，就在庄晓明以为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前方转过一个弯，竟然又是一片开阔的办公区。
　　“这就是我们的新闻组——热点聚焦最核心的部门。”刘铭茗的声音中明显带着骄傲，“内容永远是新媒体的核心，秉承着这一点，我们建立了自己的新闻采编部门。虽然现在所有的消息只能以自媒体用户的方式传播，但消息源和信息网，才是竞争的核心竞争力。现在整个长江省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传统媒体都在用我们提供的稿件——”她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庄晓明，“原本省台的民生频道就是不用的，但你走了之后，估计这个比例就不止百分之八十了。”
　　“我没那么重要吧。”庄晓明有些意外，随后她笑笑，“民生部门的岳忠实可是全国都有名的大记者，只要有他的稿子，民生频道就永远有饭吃。”
　　“岳忠实是厉害，可他一个人能拿出多少稿子？人毕竟不是机器。”刘铭茗带她走到一张空桌前，“这就是你的工位了，等会儿会有同事带你去参加培训。”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走到十米外她自己的工位坐下。

　　庄晓明把工牌贴在桌侧，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缓缓坐下。

　　空气中不断有接打电话的声音，低着头拿着稿件的人在过道走来走去，倒是颇有种民国时期报社的氛围。
　　作为热点聚焦的核心部门，新闻组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区域，独立电梯，甚至还有一个小餐厅是二十四小时专门为新闻组开放，每个正在工作的人，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但一样的是几乎没有人停下自己手里的工作。
　　这样的热火朝天，仿佛他们在做的不是一件正处于边缘灰色地带的工作。

　　“万一上面要查热点聚焦，你们可能一夜之间就会失业，到时候怎么办？”这个问题，庄晓明曾经问过赵祺。
　　“网络媒体获得采编权是大势所趋，我们只是走在了所有新闻客户端的前面。”赵祺回答得轻描淡写，“再说了，又不是只有我们热点聚焦在搞这个，别的公司未必不搞。那个最火的社交平台，还不是靠买卖热搜榜单和一手八卦创收吗，我们做新闻买卖，比他们赚的钱可干净多了吧。”
　　可其他公司没有像泰格这样，用自己手上的一手消息去企图控制传统媒体和政府机关。

　　庄晓明多想掐着赵祺的脖子告诉这个一无所知的女人，那张她引以为傲的消息网，已经密密麻麻成为了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足以将太阳和整个长江省都隔开。
　　她还想告诉她，这个新闻组，不管现在规模有多大，半年后都会不复存在。
　　可是她不能这么做。
　　现在，庄晓明看着眼前这个办公区域，已经能想象到半年后这里空无一人的样子。桌子歪七扭八，碎纸随处可见，一台台电脑被搬走，一个个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都要接受调查——

　　那时候的她在哪里呢？
　　应该是回到了省台，在老宋的监督下没日没夜的改稿子吧。

　　入职的前三个周都是培训，庄晓明看过整份培训计划，忍不住感叹，热点聚焦能用两年时间就成为国民新闻阅读客户端，泰格科技可以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公司成长为马上就上市的五百强公司，确实和企业规范而有效的管理是分不开的。
　　据庄晓明所知，任何一家传统媒体都没有如此系统，如此程序化的培训计划。
　　回想从面试到入职，想要进入一个传统媒体必须要经过层层关卡，按照常理来说，这选拔出来应该都是综合素质较高的人才，可不管再怎么优秀的精英，也抵不过腐朽的办公室生存守则。铺天盖地的工作环境的压力，会让人把全部精力和希望都寄托在工作上——

　　“你的新闻梦想，换个地方，照样可以实现！”这也是赵祺当初劝她的时候说过的话。

　　每个新闻人在踏入这个行业的时候，心里都怀揣着或微弱或强大的新闻梦想。
　　可当你发现写出来的稿子一遍一遍被打回来修改，只是因为几个“敏感词”；当你发现你辛苦做出来的专题，被别人冠以姓名；当你发现，办公室业绩最好的同事，拥有的是最高的“洗稿”水平——
　　当这些日复一日折磨你的时候，你的新闻梦，还在吗？
　　而跳出传统媒体，此刻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的他们，还是那个曾经想用一支笔谴责天下所有不平事的那个自己吗？
　　至少不是现在这样吧。
　　况且谁说人不能是机器呢？
　　庄晓明此刻手里握着的不是培训计划，正是一份写给工业流水线的程序。
　　在热点聚焦这条流水线下生产出来的不是新闻人，就是所谓的新闻机器。一台台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写的机器。

　　**

　　五点半下班之后，庄晓明头脑昏沉地走出公司大楼，手下意识地伸进包里拿车钥匙。等手指碰到冰冷的匕首柄，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今晚还有场必须要赴的约。
　　“滴滴——”
　　喇叭声响起，庄晓明下意识抬眼望过去——两辆黑色的摩托车停在门口，站在旁边穿着黑色机车服带着头盔的高个子男人，赫然就是成扬。而板寸头本来趴在后面那辆摩托车上玩手机，听见车笛声也立刻直起身子。
　　“庄姐姐！”
　　板寸头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这么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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