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拉着行李箱从长江省电视台的大楼出来，庄晓明带着轻松喜悦的微笑，可是离开大家的视线之后，她的笑容渐渐隐去。
　　她抬头看着天空，芜城的天从来就不是蓝色的。
　　庄晓明手里有半瓶从办公室顺走的矿泉水，她拧开盖子想泼到天上，但犹豫了一下，觉得那样做不仅洗不干净这天，可能反而会淋自己一身，于是便作罢，只是仰起头喝了一口。

　　门口的保安认识她，看见她拉着箱子跟她打招呼。
　　“庄记者，出差啊？”
　　庄晓明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是啊，不过这次比较久。说不定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不记得我长什么样子了。”
　　保安热情地帮她叫了辆出租车，看着她坐上车，还朝车屁股招手。

　　同一时间，某酒吧内。

　　两道背影，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背对着门口跪在软垫子上。
　　对面沙发上坐着个穿着一身棕色格子西装的男人。
　　十分钟前，这个男人刚听完这一胖一瘦两人的汇报，一侧脸，旁边立刻有人给他送上了烟和火。
　　他一口烟吐出来，两口烟吐出来。
　　“嘶——”
　　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烧红的烟灰瞬间黯淡。
　　“你们这个故事编得……是不是有点瞧不起我？”男人的嗓音因为抽了烟而有些沙哑。
　　“成哥，我们真的不是编故事！”那西瓜头一听就着急地辩解道，“全都是真的，就在天六路上，那女的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我匕首抽走了，还一点儿也不怕我们——”
　　“废话！”被叫做成哥的男人一脚踢在桌子上，把大理石的桌子硬生生踹出去35度，“你看看你们俩这个样子，谁会怕你们？”
　　西瓜头虽然天真，但也有自知之明，听到这里，也就乖乖闭嘴。

　　成哥看看左边的板寸头，再看看右边的西瓜头，又点了支烟，烟雾缭绕间，他开口问：“把摩托车找回来这个法儿，也是她教给你们的？”
　　板寸头点头。
　　成哥眯了眯眼：“你们真的是第一次见？”
　　“没在酒吧见过。”板寸头不敢看对面的男人，“成哥，我们知道错了，以后肯定老老实实在酒吧里打工，绝对不敢再干你禁止的事。”他看不清成哥的表情，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反正现在摩托车也找回来了，你就饶了我们吧……”
　　“哦，是吗。”成哥的语调听不出情绪，“那个女的叫什么，知道吗？”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是浑身一抖。
　　谁都看见成哥说话的时候把烟头直接在手里掐灭，每次他做这个动作，代表有人就要倒霉了。
　　谁都不敢说话，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我知道！”
　　就在西瓜头绝望地就要瘫在地上的时候，板寸头突然一抿唇，手从自己牛仔裤前面摸索了几下，口袋里抽出一张名片双手呈上。
　　“哦？”
　　成哥接过来，在手上翻了两转。
　　“这是我从她包里找到的。”板寸头忙说道。
　　“记者……”他眼中闪过不明的光，“你们两个，明天和我去热点聚焦认认人，我倒是想和这位记者小姐好好认识认识。”

　　第二天上午九点，庄晓明出现在泰格科技的9层，从前台拿了面试的号码牌，她按照号码牌上的指示走到面试间门口。
　　她脱去外面的大衣，露出里面熨烫妥帖板正的浅蓝色衬衣和利落的黑色西装裤，将长发用一根黑色的普通皮筋扎在脑后。

　　“咚咚。”
　　“请进。”

　　对面四个位置，分别对应庄晓明应聘的岗位的四个面试官。
　　从左至右，第一位是她的直属上司，一个微胖的年轻女人，眼神温和；第二位是她的部门领导，只不过那个位子空着，还没人坐；第三位是HR，是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第四位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她进门开始就没抬头看她一眼。
　　庄晓明在对面的椅子坐下。
　　“庄晓明是吗？”那个微胖的年轻女人开口说道，“请你稍等，我们还有一位面试官没到。”
　　“好的。”庄晓明始终面带微笑。

　　等了十几分钟，庄晓明脸上“适度”出现过几次焦虑，甚至还看了两次时间。终于，身后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男人走进来，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风衣的边缘还擦到了她的手臂。
　　“不好意思，迟到了。”
　　庄晓明注意到，对面那个微胖的女生的目光瞬间亮了起来。
　　男人绕过她身后，坐到空着的第二个位子上，长腿一伸，抬眼看向庄晓明：“你可以开始自我介绍了。”

　　面容清隽，身量修长，确实是个优质的男人。

　　庄晓明点了点头。
　　“各位面试官上午好，我叫庄晓明，24岁，毕业于首都大学新闻系，上份工作是在长江省电视台民生频道担任稿件编辑和采编记者。稿件曾入选过长江省2017年十大优秀新闻稿，能独立承担采访、撰稿、拍照、修图、H5排版、视频剪辑制作等工作。”
　　微胖的女生问道：“是什么原因让你离开上一份工作，选择热点聚焦呢？”
　　“第一，热点聚焦是近年来注册人数和热度均最高的新闻类客户端，培养了很多优秀的自媒体人；第二，电视台的工作环境对我来说太过沉闷，我希望能到一个轻松年轻的团队中实现我的价值；第三——”庄晓明顿了一下，朝面试官眨眨眼睛，“第三，电视台虽然是铁饭碗，但工资太低，我还年轻，也想追求更高收入更高消费的生活。”
　　“你说你追求更高的收入，那你知道我们部门比其他部门薪水更优厚的原因吗？”HR问。
　　庄晓明微微颔首：“庞大消息网的组建来之不易，多出来的一部分薪资，恐怕也有封口费的意思吧。”
　　此话一出，对面的微胖女生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其他人。

　　如果不是庄晓明的眼神太过清澈，对面四个人恐怕真的以为这是个来套话的卧底。
　　不过热点聚焦私养记者的事也算长江省内新闻界众所周知的秘密，靠着这些记者构建出的信息网，泰格科技有限公司成功在各个部门之间牵扯制衡，维护着海平面下的平静，从没有人敢拼着万分之一的机会去挑战它的权威。

　　想到这里，那个中年男人的表情也微微柔和了几分。
　　单看简历来说，对面这个女孩确实有进入热点聚焦资本。近一年来，泰格科技的高层变动，让这个信息网已经很久没吸纳新鲜的血液进来，最近风头没那么紧，热点聚焦才重新开放了内推通道，只是对内推进来的面试者，也要将其背景查个几遍。
　　“不知道你——”
　　“好了。”那位年轻的部门领导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面试结束，你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被打断的中年男人显然有些不太高兴，但面上还是隐忍不发，再瞪了那男人几眼并未得到回应之后，转头对庄晓明硬邦邦地说：“那就这样，回去等通知。”
　　“好的，谢谢各位面试官，辛苦了。”虽然察觉到不对劲，但庄晓明还是起身鞠了一躬，转身出门。

　　“白组长，你为什么要打断我的问题？”中年男人把手里的简历拍在桌上。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问下去了。”被称作白组长的面试官向后一靠，斜着眼看他，“公司要求近阶段所有参加面试的人无论由谁内推进来的，都要在面试前加一个‘调查其离开前司原因’的环节，否则不予给与参加面试的权利。不过现在看来，今天这个面试者你们三人好像并没有做相关调查啊。”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不要急，三位贵人事忙，我利用迟到的这十分钟的时间帮你们去查了查。庄晓明，民生频道记者，从业两年，因为在编辑部常年受老员工指使，工作不顺，外加考上编制无望，才在朋友的建议下来了热点聚焦，昨天上午还在会议室和自己的部门主编吵了一架。”他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扔，“我十分钟就能查到的事情，你们从昨天收到简历到现在十几个小时，最后还要在面试过程中让面试者自己回答。”
　　他看向微胖女生，嘴里毫不留情：“真不知道你们人力部平时天天培训都训给谁了。”

　　“以后这种普通记者的面试，不要再叫我，我最近很忙。”说完，那位白组长就起身，直接离开了面试间。
　　“白——”年轻的男HR企图叫住他，却被身边的中年男人按住手臂。
　　等了几秒，中年男人才缓缓松开手。
　　“李总，您没必要看他的脸色吧？”年轻的HR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被叫做李总的人整了整桌上的纸笔，说：“他是总部直接派下来的人，说话小心点。”

　　他们热点聚焦做得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泰格旗下的一个产品而已，虽然名头大，但收入却从来都不在泰格旗下业务的前五名中。
　　想要拿乔，要有资本，整个热点聚焦都没这个资本，更何况他只是个区区“李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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