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第二天一早，庄晓明的闹钟在七点准时响起。
　　而凌晨三点才上床的她几乎是滚下的床。

　　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之后，画了职业妆换上衬衫大衣的她又是一个电视台最常见的编辑兼记者。

　　老宋，她的直属上司，江城省电视台民生频道编辑部的主编，是个性格古怪的中年男人，喜欢在周末的早上开会。
　　庄晓明，作为频道两年来进的唯一一个新人，每次开会都必须提前十五分钟到场，为所有参会的大佬们准备好茶水、屏幕、零食、加湿器……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甚至以前也是从新人过来的同事，会病态似的，变本加厉指使庄晓明做这做那。
　　而往常的庄晓明都是对之忍耐。
　　不过今天，她硬气了一次，即使是八点之前就已经到了楼下，还是硬生生等到八点二十九分才踏入会议室。

　　“小庄，今天怎么迟到了？”
　　果然，所有人都围着会议桌坐着，茶水没人倒，屏幕没人开，桌上还有昨天早上开会留下的零食包装纸，加湿器也静静躺在角落。
　　老宋招呼她进来，嘴上笑着，可眼里却写着“警告”二字。

　　庄晓明把手提包往桌上一放，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对不起，昨天我晚上回家的路上遇到飞车贼，一只手脱臼了，干不了这些粗活了。”
　　“呀！”同办公室的女记者黄玲一脸被吓到了的样子，“飞车贼呀，好恐怖！”
　　黄玲双手合十，瞪大眼睛假惺惺地关心庄晓明，“那包是不是被抢了，里面有什么重要东西吗？我听说你最近在做芜大教授的专题，要是采访手稿丢了那可就——”
　　“多谢黄姐关心了。”庄晓明向后靠在椅子上，“昨天我休息，去参加了个同学聚会，怎么可能还随身带着手稿呢。”
　　黄玲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她叹了口气，“怎么说也是你第一个单独负责的专题，谨慎些也是好的。只是你这手脱臼了，是不是要去医院好好看看？”
　　老宋脸色不太好，虎着脸直接打断了黄玲的话：“两会刚开完，稿子一堆没人整理，请什么假？还嫌加班不够多是吧。”
　　庄晓明的手机这时候震了一下。
　　她低头查看，发现是新收到了一封邮件。
　　发件人的后缀是@tigerwh.com，来自泰格科技，热点聚焦的母公司，邀请她明天上午九点去总部参加面试。
　　庄晓明关了手机，微微一笑，抬头对上老宋看过来的眼神，说道：“主编说得是，我一点小伤，是不应该请假的。”
　　老宋面色稍霁：“所以说——”
　　“所以说。”这回轮到庄晓明打断老宋的话，“所以说，上周五我已经跟人事那边递提交了辞职申请，我这种小记者，也没什么需要交接的，今天来主要就是和大家正式做个告别。”她看向黄玲，从她的脸上，庄晓明完全能看透她现在在想什么，“黄姐，既然我要走了，原来频道给我的工作资源我当然也不好占着。芜大教授专题所有的文件等会儿我会打包发到你的邮箱里，接下来的采访和整理的工作要麻烦黄姐了。”
　　黄玲先是一愣，然后讪讪开口：“这……”
　　她虽然对庄晓明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小编辑能单独做一个专题颇有微词，但就像老宋刚才说的，两会刚过，她手上积攒下来的专题不少，采访任务和写稿计划安排得满满当当，哪还有功夫把庄晓明的工作接手过来呢？

　　“小庄。”
　　老宋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要辞职这件事怎么没提前和我商量一下？”
　　庄晓明一脸无辜：“主编，我上个星期给您打了一个星期的电话您都没接，辞职信也发到您邮箱了，微信也给您发过了。我想是您工作太忙没工夫关心这种小事，我就直接把辞职信打给了主任，是主任给我批的。”
　　老宋脸色铁青，说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庄，这也太突然了吧？我可是把下半年的工作安排都已经做好了，你辞职会把我的安排全都打乱。”
　　“是啊小庄。”黄玲也顺着老宋的话说道，“不是干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想辞职呢？我听说下个月就要考编制了，这次咱们组有一个名额，你要是不走，就肯定是你的。”
　　“谢谢黄姐。”庄晓明摇了摇头，“我还是决定辞职了。”

　　拿编制诱惑她，以为她真的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吗？办公室里还有两个比她早来的编辑都是编外，电视台向来论资排辈，只有一个名额，哪能轮得到她？

　　话已至此，庄晓明也不想多说。
　　她起身朝围坐在会议桌前的所有人鞠了一躬，被桌子挡住的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内侧的肉。
　　再抬起头时，庄晓明已经是眼眶泛红，两眼泪汪汪：“主编，黄姐，各位同事，感谢你们两年来对我的照顾，要离开民生频道这个大家庭，我也真的很舍不得……”
　　黄姐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她接过来攥在手里，“今天我就是想来和大家道个别，等会儿我还要收拾办工作，就不打扰大家开会了。”
　　又是一个九十度标准弯腰。
　　“大家有缘再见。”

　　“小庄。”出门之前，老宋的声音阴恻恻地在身后响起，“走之前到我办公室等我，我要和你谈几句。”
　　庄晓明瘪着嘴点头：“好的主编。”

　　“哎，小庄？”庄晓明拉开门，差点撞上要进门的岳忠实。
　　庄晓明朝他点了点头，闪身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气氛有点陈冲。
　　岳忠实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拉开椅子坐下，“这都怎么了？小庄出去干什么啊，不是要开会吗？”
　　看见自家频道的王牌记者，老宋的脸色也柔和了几分：“没什么，今天的会她不参加了。”
　　“哦。”岳忠实看向黄玲，“那，黄玲，打开屏幕，给大家倒水，咱们马上开会。”
　　黄玲脸一僵。

　　另一边，庄晓明一边哼着歌，一边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工作两年，她早就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小天地。
　　一些文件要拿去碎纸机，自己花心思养的小盆栽也一定得带走。
　　去年除夕年会上抽中的特等奖——台长亲自写的一副对联，这个就不必带了，说不定老宋发现了之后，还能屁颠屁颠挂在自己办公室的大门口，让这副丝毫不工整的对联发挥最后一点余热。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宋心情欠佳，往常最少一小时的会议，今天二十分钟就草草结束。
　　庄晓明拉着行李箱站在他办公室门口，老宋走过她身边低头瞄了一眼行李箱，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跟我进来。”他硬邦邦地说。
　　庄晓明拉着行李箱跟在老宋身后进了办公室。

　　“惨咯。”黄玲抱着电脑看着关上的办公室门，摇了摇头，“老宋这几天攒的火估计全都得发泄在小庄身上，可怜的姑娘。”
　　“她马上就要走了，要说可怜，还是你我更可怜一点。”岳忠实拍了拍她肩膀。

　　另一边，庄晓明关上门，看着老宋的背影。
　　老宋转过身，依旧是冷着一张脸：“胳膊真脱臼了？”
　　庄晓明笑嘻嘻地坐下，前后囫囵了一个大甩臂：“当然没有，不那么说，怎么逃过干那些杂活呢。”
　　老宋听她这么说，叹了口气，也坐下，给她和自己倒了杯水：“电视台改制了这么久，这办公室里以前老事业单位那些迂腐的作风还是没能改过来。那些年轻人来了也不过三四年，竟然也开始使唤新人了。”
　　他从抽屉里拿了一份材料，递给她，“这是党委盖了章的证明，一式三份，你那儿一份，我这儿一份，党委一份，收好了，最好回家锁保险柜里，否则到时候丢了，可就回不来了。”
　　庄晓明随手塞进包里，似乎并不在意这份“宝贵”的证明。
　　“热点资讯那边已经给我发了面试申请，我明天就要去面试了。”庄晓明向老宋汇报道，“昨天和老同学聊天的时候，她告诉我热点资讯确实有个专门写新闻的部门，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进去。”
　　老宋闻言，目光凌厉：“热点资讯用自己的新闻一方面给各个报社电视台供稿赚钱，另一方面又用爆料拿捏着各个行业的把柄，这些年俨然已经发展成了新闻界的□□。前几天信息办开会也曾经提到过这件事，看来现在上层的动态，是准备铲除这个毒瘤了。”他看向庄晓明，神色严肃，“小庄，我们必须敢在上面动手之前，拿到一手资料，抢在所有媒体的前面做出专题报道。”
　　“传统媒体日渐式微，我们现在唯一能和新媒体竞争的，就是在深度报道这一块儿绝对要牢牢抓稳。”老宋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对面的报业大厦，目光悠远，“昨天我刚和芜城时报大记者，你的学姐吴笑慈通了电话，听她话里话外，应该是也想抓住热点聚焦这个点铺开一次报道，如果你那边顺利，我们到时候也可以和她合作，来个传统媒体大联动。这个做好了，才能彻底把咱们长江省新闻业认认真真整顿整顿。”
　　庄晓明挑眉：“我没那么大志向，只求到时候台里给我报个长江韬奋奖，让我扬名立万我就知足了。”
　　老宋颇为无奈：“……你啊。”他指指她，“上学的时候就一脑袋花花肠子，现在工作了两年，还没个正形……不过也就是你够机灵，我才放心让你去热点聚焦当这个‘卧底’。”眼看着庄晓明嘴又要咧到耳朵根，老宋嘴角的笑容一收，“先别得意，该小心还是要小心。热点聚焦不足为惧，但它背后的泰格科技里可是藏龙卧虎，以前芜城新闻网的主编，就是被泰格搞得妻离子散，自己失踪了好几年，现在还没找到。小心为上啊。”
　　庄晓明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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