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庄晓明在小区门口坐了一个多小时了。

　　刚开始是哭，后来就开始看着街对面住宅楼的灯发呆，门口的保安出来叫了她两回，看她实在不走，就给她拿一次性纸杯接了杯热水。
　　庄晓明发了会儿呆，感觉嗓子干痒想喝水，一回头一摆手，手背碰倒了放在一边的纸杯。
　　纸杯倒了，水撒了，滋润了干旱的树根，也泼醒了她。
　　头顶半月，庄晓明突然悟了——即使是快五月的天气，半夜坐在大街上，也是蛮冷的。

　　刚才的一个小时她坐在这儿，想得不多，也想了很多。
　　最后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就算是现在这个境地，你还是想继续做下去吗？
　　答案是：是的。
　　庄晓明一直坚信，每个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身上都带着自己的使命，在任务没有完成之前，就算是遇到看上去再难的坎，也一定会有方法能跨过去。
　　不能报警，她可以去找老宋求助；或许回芜大看看自己的老师，和他们聊聊，兴许也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张继伟那边得再见一面了，毕竟那天晚上他亲口承诺了欠自己一个人情；还有成扬——他的匕首还在她家的抽屉里放着。他是混混的头儿，说不定能查到今天晚上绑了自己的是谁。
　　她庄晓明从来就不是一个会在原地等待死亡降临的人，就算是世界末日，她也要在人类灭绝之前把撞过来的行星砸出一个豁口。

　　这样想着，庄晓明拍拍袖子站起来。
　　可坐得时间太长，起得又太猛，她身子晃了晃，差点冲出马路。
　　还好她反应还算快，伸手搂住身后一直靠着的树干，抓了一手树皮，但自己也免于摔个狗吃屎。

　　纸杯子也捡起来扔进垃圾桶，脸上的泪痕早已经风干，和保安大叔打了招呼，庄晓明提着自己的粉色小包走进小区。
　　也许是只有六天的命了，往常因为小区内没路灯而会多少感到有些害怕的树丛，今天走过去的时候也是一脸无所畏惧，庄晓明甚至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她现在就想去把那天所有见过刘政富的人都找一遍，她精力充沛得很。

　　今天的日记庄晓明写得很长。
　　她把从白天到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仔仔细细写了个遍，生怕漏掉半点细节。到了凌晨三点多，可能是之前吸入的迷药劲儿还没散，她头一晕，直接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虽然六天时间不长，但热点聚焦那边庄晓明思量再三，最后还是决定不请假。她九点准时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整理前几天的培训资料——这些也都是不允许泄露的秘密资料，她整理好之后在自己的邮箱里存了一份，设置了定时发送，如果万一真的出事，能多留下些资料，也是聊胜于无。
　　她拿着手机，眉头紧皱。
　　张继伟那边的电话从早上开始一直打不通，发的信息也不回，本来计划下班约他出来谈谈，可六天的时间转眼就要过去一天，庄晓明可以不占用上班的时间，但她绝对不允许自己下了班之后还像个没头苍蝇似的。

　　好在下午4S店打电话给她，说她的车已经修好，随时可以提车，她有了理由请假，便和刘铭茗说了一声，提前下班站在公司大楼下面。

　　蓝天白云，晴空万里，也没有突然暴风雨，是个好天气。
　　庄晓明抬头望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也许真的是大限将至，她现在连芜城着重度污染的空气都觉得很是香甜。

　　“庄记者。”
　　有人叫她。

　　庄晓明低头，发现竟然是成扬。
　　许久不见，他好像比上次晚上分别之后又精壮了不少，脸颊微微有些向里凹陷，连带着轮廓更加分明。他身后还是那辆黑色显眼的摩托车，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露出了小臂内侧一块黑乎乎的纹身。
　　几个结伴而行的女学生在成扬面前走过，忍不住回头看他，然后几个人凑在一起害羞地笑。
　　“几个星期没见，庄记者不会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吧？”成扬一只手抱着头盔，另一只手摸摸自己的脸，“我变样了吗？”

　　此刻遇见成扬，庄晓明的心情着实有点复杂。
　　她走过去，视线落在他眉尾的伤疤上：“这个伤是要留疤了吗？”
　　成扬一愣，无所谓地撇撇嘴：“大概吧。”他看向她，“庄记者好像有点憔悴，昨天没睡好吗？”
　　庄晓明讪讪：“很明显吗？”
　　成扬抬手，在她眼睛下方虚虚地一划：“黑眼圈快掉下来了。”
　　说完，他向后一倚，靠在摩托车上，“去哪儿，我送你。”

　　来得真巧。
　　是真的巧吗？
　　在她有事想要找他的时候，他就出现了。

　　庄晓明站在原地，看向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而成扬则是一副任君问的姿态，动作闲散地靠在摩托车上。

　　“成先生，您认识石溪县的刘政富吗？”良久，庄晓明叹了口气，问。
　　成扬眼角的笑意加深：“终于问了。”
　　他扔给她一顶白色的女士头盔，转身跨上摩托车：“不是去4S店提车吗，走吧。”
　　庄晓明默默接过头盔，戴在自己头上，等上了车才慢悠悠地说：“我好像没说过我要去提车。”
　　“芜城就没我不知道的事。”他带着手套的手绕到背后，抓着她的手腕放在自己腰间，“走吧，等提了车，你想问的问题我都会告诉你。”

　　**

　　【1个彩蛋】

　　15小时前。

　　“今天手气不错啊板寸哥。”一个黄毛小子搭着板寸的肩膀绕到他旁边，另一只手拍拍他的牛仔裤口袋，“刚才那客人给了不少小费吧？”
　　“别叫老子板寸。”板寸把黄毛的手掀下去，顺便捂住自己的口袋，“好不容易才碰上个洋客人，去去去，别耽误老子数钱。”
　　说着，板寸把兜里的钞票尽数拿出来，抽了张红的给身边的西瓜头，然后瞥了黄毛一眼，拿了张橘色的拍在桌上，“喏，别说哥没照顾你，今晚上的饭哥请了。”
　　“这么小气？”黄毛嘴上那么说着，手上还是忙把那张二十块的纸笔折了两折塞进自己口袋，“西瓜头刚才啥也没干，凭什么他能拿一百？”
　　板寸一把拦过西瓜头：“西瓜头是我弟，你是谁？”
　　西瓜头弱弱地：“也别叫我西瓜头。”

　　板寸晚上一共赚了五百块钱的小费，给了西瓜头一百，给了黄毛二十，剩下的三百八，八十留给自己，三百——用来赔摩托车的钱。
　　虽然照那姓庄的记者的主意摩托车第二天就原样从派出所拉了回来，但成哥为了惩罚他们，说那摩托车就当他们丢了，他们俩该赔还是得赔，就从工资里扣。
　　成哥那来两辆摩托车加起来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他俩就算卖给他都不值这个价。好在成哥也还算体谅他们，让他们留够了生活费，剩下的分期还。
　　可他们晚上在夜店给人打工，一个月的工资是四千，有提成和小费，一个月也不过一万多，这里面的三千块他要交给家里，剩下的七千还给成哥——也要快两年才能还清。成哥又不许他们去做“大买卖”，两人只能拼了命地推销酒水、赚小费。
　　夜店里最大方的就是外国人，为了多接待外国人，板寸和西瓜头两个人甚至每个星期会特地回学校上满三节英语课，而且听讲比班上的任何人都来得认真，就连上次月考，只参加了英语考试的两人，英语成绩竟然是班里的前两名……

　　“哥，哥！”
　　西瓜头猛地拍板寸的后背。
　　板寸一个激灵：“又来外国人了？”
　　“不是不是。”西瓜头指着一个角落，“你看那边走过去的那个女的，是不是那个姓庄的记者？”
　　板寸顺着西瓜头指的方向看过去，眯着眼，眼前都是人：“哪儿呢？”
　　“那个被蒙着眼的，带着口罩的！”
　　西瓜头这么一说，板寸一下子就看见了。
　　那女人被旁边的男的拉着，因为自己看不清，撞在了墙上，一只手捂着脑袋。

　　板寸挤着眉头：“这谁能认出来啊，女的不都长得差不多吗？”
　　“不是！”西瓜头有点着急，“哥你看她旁边那个男的手里拎的包，咱们上次抢的一模一样！”
　　“你傻啊，上次那只不是被咱们给划——”板寸一拍脑门，“对了，后来成哥还赔了她个一样的。”说完，他仔细看向那个方向，那女的似乎是被绊倒了，摔在了地上，旁边的男人不耐烦地去伸手拉她。
　　那长卷发，还有身高，体型。
　　越看越像。

　　“咕咚。”
　　板寸喉结动了动，“好像还真是。”
　　他连忙从衣服里抽出手机，一边望着那个方向一边对西瓜头说，“我给成哥打电话，你跟上他们！”

　　十分钟后，成扬的摩托车停在了门口。
　　板寸看见他，连忙跑过去。
　　“他们现在在地下车库还没出来，小金说姓庄的那——”他冷不丁对上头盔里成扬的眼神，立刻改口，“——庄记者好像没怎么反抗。”他小心地问，“成哥，你说他们是不是认识啊？”
　　“认识会蒙着眼睛带着口罩来夜店吗？”成扬盯着地下车库出口的方向，突然向后退了两步，隐在黑暗中。
　　下一秒，一亮黑色的商务车从下面开了上来。
　　“WA112A。”板寸眼睛一亮，“就是这辆车。”
　　成扬扣下头盔挡风玻璃：“我跟着他们，你回去把今天包间的客人资料都调出来。”他眸色一暗，“说不定还能看见老熟人的名字呢。”

　　“是！”
　　板寸头有些激动。

　　调阅客人资料，那可是只有夜店经理才有资格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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