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本来庄晓明还在担心，她和自己那位学姐已经几年没见，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发邮件的习惯，可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吴笑慈给她发的微信。
　　也很简单，就一个“！”。
　　一个感叹号，足矣。

　　庄晓明还在等吴笑慈和她约着见面，可谁成想这一等就是两个星期。
　　这两个星期里，庄晓明终于完成了新闻组的培训，也被反复强调了最重要的保密规则，接下来是三个月的试用期，试用期内不参与绩效评比，每月绩效默认C级，但这并不意味着处在试用期的人就可以混日子，在这期间所发出的稿件，每个月稿件质量的评比，组长的评价，都会是最后考核确定能否转正的关键。
　　庄晓明对能否转正不太担心，她有点在意的是，一开始好像很看好她的刘铭茗，近些天对她好像冷淡了许多，对她交上去的稿件态度总是不温不火。继上一次她找庄晓明谈话之后，为了试探她和刘元之间的关系，庄晓明会故意在采访的过程中做一些“踩界”的举动，事后刘铭茗都再也没有找过她。
　　当然她也只是假装“踩界”。所有她用以试探的举动都留存了可以证明自己清白的证据，以便三个月后万一有人算总账，她还可以自保。

　　时间来到4月23日下午。庄晓明下班后赶到芜城报业大楼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推开门，风铃“叮当”作响。

　　靠近墙边的一张艺术画下面，坐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人。她长发扎在耳后，面前放着台电脑，正聚精会神地敲打着键盘，等庄晓明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她才意识到对面来了人。
　　一抬头，正对上庄晓明的一对笑眼：“学姐，好久不见！”
　　吴笑慈看到自己这位老学妹也很高兴，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哪有你这样的，悄无声息地就坐过来了。”她指指面前的两倍咖啡，“卡布奇诺是给你点的。”
　　“谢谢学姐还记得我喜欢喝甜的。”庄晓明探了探头，“这么勤快，下班还加班？”
　　提到这个，吴笑慈就面露愁容，她按着太阳穴，把电脑屏幕扣下：“选调生的事刚解决，别的活儿就找上门来，这不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差，这回是去村里，搞不好没个十天半月的还回不来，所以急着约你出来，一是感谢感谢你，二也是咱们俩好久没见了，叙叙旧。”
　　“有什么好感谢的。”庄晓明摆摆手。
　　周围也没其他人，她双臂交叠搁在桌上，上半身向前探，“刘主任的事解决了？”

　　那天后不久，芜城时报就用了头版报道了选调生考试中的腐败事件，不仅在全市引起轰动，而且第二天，时报就联动微信公众号和微博，把这件事广而告之，辐射范围瞬间扩展到全国。官方微博引导舆论导向的同时，小号在评论里“爆料”了石溪县党委书记刘政富和方秘书的私情，一时间群众愤慨，刘政富成为了被攻击的对象，吃瓜群众的力量是庞大的，在有心人的刻意引导下，他们立刻心领神会，对刘政富进行了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扒皮，很快就扒出了刘政富和选调生腐败的事件相关联的蛛丝马迹，顺藤摸瓜，虽然后面水花减小，但其背后的势力也是瑟瑟发抖。

　　“算是解决了吧。”吴笑慈瘪瘪嘴，“报道发出去之后，我就被迫‘隐形’，社里和中央纪委巡视组商量好了，把所有责任都往巡视组身上推。不过我们主编，就是老姚，告诉我最近这段时间我还是不太安全，所以干脆把我发配到村里，让我先躲一阵子。”
　　庄晓明点点头：“那也好，去的地方安全吗，几个人一起？”
　　“就两个人，不过应该是个安全的地儿。”吴笑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她，“那天晚上的照片，你是用谁的邮箱发的，安全吗？”
　　说到这里，庄晓明心里有点打鼓：“这我倒不确定……”她眨眨眼睛，“会查到我这儿？”
　　“最近还是小心为上——”吴笑慈紧皱的眉头松了松，“不过我们跟了刘政富那么久，都没发现他和方秘书的私情，还多亏你的照片，我们才能找个由头在网上曝光他。”

　　网民最喜欢看的就会高官丑闻，单单报道其贪污，可能掀不起多大风浪，加上点儿桃色新闻，才会达到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

　　“不说我了。”吴笑慈话锋一转，“你最近干什么呢？上次开会碰见你们频道的岳忠实，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问问你的近况，但他好像心情一般，都没搭理我。”
　　庄晓明耷拉下眼皮：“我从民生台辞职了，你问他也白搭。”
　　“辞职？”吴笑慈疑惑，“为什么啊？”
　　“都两年了学姐。”庄晓明声音闷闷的，“成天早起贪黑的，什么杂活累活都我干，到了关键时候，该入编了，得，没我啥事儿了。一级压一级，上面还有两三个老人儿，下面新的一批又成长得快，我卡在中间不上不下的，怎么想也不是个出路。”
　　“那你现在——”
　　“我去热点聚焦了。”
　　吴笑慈闻言眉头紧皱：“晓明，我记得你是喜欢自己写东西的。”
　　庄晓明撇嘴：“热点聚焦也有‘写新闻’的地方，学姐你知道的。”
　　“可是——”吴笑慈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你知不知道上面现在已经在着手办泰格科技了？如果泰格科技倒了，第一个要完蛋的就是热点聚焦。”

　　中央在查热点聚焦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吴笑慈想必也是在这次和巡视组接触时候听来的绝密消息，现在愿意告诉她，看来她对自己这个学妹还是真心对待。
　　庄晓明感动归感动，但面上还是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不会吧，热点聚焦可是现在下载量第一的APP，能说倒就倒？”
　　吴笑慈摇了摇头：“互联网公司没有实体经济的支撑，可不是说完就完？随便寻个由头让你整顿，一次不行整顿第二次，三个月不行整顿半年。这市场上可替代的APP太多了啊，本来就都攥着把劲儿在后面等着，那文件到时候下来，热点聚焦停止更新，全面整顿，用不了一个星期，竞争对手马上就能取而代之。”她苦口婆心地劝说，“还有，谁都知道热点聚焦没有时政新闻的采编权，现在可好，全省的新闻不从报社电视台出，从你们一个互联网媒体出，这要是被人网上一报，别说是整顿，整个热点聚焦都得完蛋！”
　　庄晓明把吴笑慈的话听进了心里，也感激她对自己说了这些，但她还是要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好了学姐。”她直起身子，脸拉了下来，“谁都知道现在整个长江省都活在热点聚焦这张消息网下，中央是想查泰格不假，可它就算查出来了，它敢不敢真的动泰格，还真不一定。牵一发而动全身，泰格背后的势力在长江省盘踞了三十年，想一朝一夕拔除，就像在老虎嘴里拔牙。忍着痛拔了牙，可是肉却吃不了了。”
　　对面的吴笑慈还想开口劝她，被她打断，“学姐，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庄晓明托着腮，一只手缓缓地搅着面前的咖啡，“我知道热点聚焦的寿命不会太长，我只是想利用它最后一点余热，温暖温暖自己。”

　　两人岔开了话题，聊了聊最近的八卦和两人共同认识的朋友的近况，吃完饭，庄晓明又被吴笑慈拉着去商场买了几件出差需要的运动服和两双运动鞋。
　　庄晓明的车还在4S店，最后还是吴笑慈开车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

　　“晓明。”
　　下车之前吴笑慈叫住了她。
　　庄晓明看她一脸犹豫的样子，就猜到要说什么，在吴笑慈开口前，她就举起手做了个阻挡的手势。
　　“好了学姐，我的路我知道自己该怎么走，我也知道你关心我，你放心，我别的不敢说，面对学姐我还是敢作保证。”她神色认真，“你的小学妹，一定不会走错路。”
　　说完就跳下车，弯腰朝车里招手：“学姐拜拜。”

　　等看着吴笑慈的车离开，庄晓明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淡去。

　　有的朋友就是如此，虽然很多年没见，但当初那份真挚的友谊却不会因为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而疏远变质。

　　她伸手从包里摸手机——下午和吴笑慈的谈话，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那天她拿成扬的手机，用一个自己许久没用过的邮箱给吴笑慈发了刘政富和方秘书的照片，虽然那个邮箱号可能查不到什么，但邮箱登录的ip可能会被追踪到，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成扬，如果那个手机没什么纪念价值，不如就扔了重新换一个，换手机的钱可以她来出——
　　她摸到了手机，还没来得及掏出来，突然身后感觉有人靠近，她下意识转头，一块湿润的毛巾蒙住了她的口鼻，刺鼻的气味从毛巾里传来。
　　糟糕！
　　庄晓明连忙闭气，可乙-醚已经吸入，她只能任由意识渐渐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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