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打砖头

　　庄晓明推开包房的门，十六人的大圆桌前已经落座了七八位。

　　“又来人了。”
　　坐在门口的长发女人转过头，起身朝她迎上来，在看到她的脸的时候瞬间惊喜，“晓明！好久不见了！”
　　还没等庄晓明应答，那女人就拉着她的手坐下，画着精致眼妆的双眸看向她，红唇上扬：“咱们毕业之后就没见过了，还能认出我吗，老同学？”
　　庄晓明虽然真的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认出她，却露出十分自然的微笑：“赵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她冲她眨眨眼。

　　“真不愧是我最爱的小明明！”赵祺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刚才我进门的时候让他们猜，他们没一个猜出我是谁的。”
　　“你都整成这样了谁能猜出来啊。”一个男同学开玩笑道。
　　不过赵祺也不在意，对于自己整容的事，她从来没隐瞒过任何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追求美丽就是她的人生目标，整了容的脸也是她自己的脸，现在的她充满自信，爱情、工作双丰收，满足与幸福都写在脸上。
　　反而是庄晓明，参加同学会这么重要场合，她虽然也化了妆，但遮住了眼下的乌青，却遮不住眼里的疲惫。

　　人还没到齐，赵祺索性拉了她两个人说悄悄话。
　　“晓明，你工作很累吗？”

　　庄晓明苦笑：“电视台就那样呗，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等个编制，三年又三年，真不知道是不是一辈子在基层当民工啊。”
　　“那你没想过跳槽吗？”赵祺蹙眉，“现在新媒体是大趋势，咱们好几个同学都跳槽去大企业了，赚得又多又轻松，比你守着这个三五千的工作不是好太多了？”
　　“鹅厂猪厂也不是那么好进的。”庄晓明叹了口气，“毕竟是五百强，每年新鲜的应届生人家还挑挑拣拣，社招的要求又太高，既要求经验，还要求作品，我给领导打了两年工而已，什么好事都没掉在我头上过，跳槽倒是想，没有资本，谁要我。”
　　“哎，别说我了，你怎么样？”庄晓明打起精神，话锋一转，“想当初你拒了国外大学研究生的offer一意孤行要去泰格，大家还嘲笑你进了个没名气的小公司……前两天听说，好像是快上市了？”
　　提起工作，赵祺立刻神采飞扬了起来：“那是，我多有眼光。”

　　两年前大学毕业，赵祺进了一家叫“长江省泰格科技有限公司”的科技公司，那时候比起鹅厂猪厂，泰格简直就名不见经传。可谁能想到，就是这家“小”公司，竟然是近两年市场上最火爆的新闻阅读类客户端“热点聚焦”的母公司。
　　热点聚焦，是近两年在已经几近饱和的移动资讯类app市场中唯一成功杀出一条血路的软件，其通过海量的信息搬运收集和大数据分析，根据用户兴趣与爱好，为其进行新闻的“量身定制”，短短两年的时间，就成为国民度最高的新闻阅读类app。

　　“说起来，你有没有兴趣来我们公司？”赵祺突然问。
　　庄晓明朝她笑笑：“谢谢你，但是你也知道，我想独立写稿。”
　　热点聚焦虽然已经是国民级别的客户端，但也只有新闻资质而没有独立的采编权。
　　听到庄晓明回答，赵祺的眼神突然闪了闪：“其实……”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嗯？”
　　“晓明，等会儿同学聚会结束你还有什么安排吗，不如咱们再找地方坐坐聊聊天？”赵祺问。
　　庄晓明笑着：“我没什么安排，当然可以。”

　　赵祺才是她的目标人物，同学聚会什么的才不重要。

　　庄晓明和赵祺是高中同学，一晃五年过去了，桌上的人大部分都相由心生，容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做的表情说的话不是虚情假意就是尴尬冷淡，还好情分都在，比庄晓明平时去的那些饭局要轻松得多。
　　只是还是让人忍不住感慨，毕业，究竟给我们带来的是什么。仿佛年纪到了就必须步入社会，以前那个懵懂单纯的学生就这么硬生生地留在过去，妖魔鬼怪打着“历练”的幌子把初入场的新丁折磨地遍体鳞伤，一只只伤痕累累的雏鸟，只能纷纷拿起虚假的面具戴在脸上，变成过去最瞧不上的那种人。
　　只是面具戴的时间长了，是会长在脸上的。
　　庄晓明也戴了个面具。

　　同学聚会九点多就散场了，庄晓明和赵祺在附近找了个酒吧。
　　“朗姆配雪碧怎么样？”赵祺把酒放在购物篮里。
　　庄晓明比了个“OK”。

　　“晓明，来我们公司工作吧。”赵祺开门见山。
　　庄晓明愣了一下：“我刚才不是——”
　　“刚才桌上人太多，不方便说。”赵祺给两人都到了酒，雪碧打开，气泡水混进酒里，发出“嘶嘶”声，“其实我们热点聚焦也有专门采访的部门，你去了一样可以写稿。”
　　她喝了口酒，眼神有几分迷蒙，“本来这是公司不允许外传的机密，我告诉你，你千万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当然不会啊！”庄晓明伸着脖子，一副捡到宝的样子，兴致勃勃，“真的吗，真的可以写稿？”她眉头一皱，“可你们写了稿子也没渠道发吧。”
　　赵祺勾勾唇角：“你以为那些报社的稿子现在都是哪里来的？”
　　庄晓明一愣：“你的意思是——”
　　“传统媒体根本养不起那么多记者，你在电视台呆了这么多年，要是现在电视台内部还有那么多记者，环境还和以前一样好，处处竞争人人上进，你还跳什么槽呢？”赵祺一针见血。

　　媒体一年比一年难做，尤其是传统媒体，近些年受到新媒体的冲击过大，自身又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不愿大刀阔斧地改革，早就错过了赶上潮流的最佳时期。一步落后，步步追不上。
　　说到底现在的传统媒体，大多都是靠着乱七八糟的广告收入苟延残喘而已。

　　台长每年年会都会激情澎湃地讲着传统媒体如何革新、收视率又如何再创新高，所谓的中央厨房的投资一年比一年多，设备的钱花进去了，可效益却没看见。
　　许多人曾经怀揣着“传统媒体不死”的信念进入电视台和报社，却被现实无情地摧毁。

　　庄晓明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的事是否正确，她甚至完全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但当这件事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她就做了。

　　十点才是酒吧上班的时间，刚才周围还只有音乐声，现在人多了，嘈杂声也起来了。桌上的酒喝了一半，这一半的一多半，还都是赵祺自己喝的。
　　“怎么样？”赵祺微醺的脸颊泛红，“你也来热点聚焦，我们两大才女双剑合璧，一定能把那个讨人厌的周安干下去。”
　　“周安？”庄晓明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你的领导吗？”
　　赵祺摇摇头：“同事而已。”她嗤笑，“她想做领导，也不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
　　想到这里，赵祺鼓动庄晓明跳槽的心更加坚定：“晓明，就这两天吧，你快回去辞职，泰格那边我帮你内推。”
　　庄晓明还是蹙着眉。
　　赵祺拍拍她的肩膀：“我也是看你在电视台呆的实在压抑，才给你多找条路而已。”她凑近了一字一顿地说道，“只是有个道理我觉得你还是要明白，与其洗别人的稿子，不如自己真的原创，那样积攒下来的经验可比你天天做公众号要多得多。”

　　赵祺当晚喝了很多酒，走得时候是她男友来接的她，她拉开车门直接倒了进去，庄晓明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帮她关上车门。
　　看着接赵祺的车子汇入车流，庄晓明眼中的微醺渐渐褪去。

　　春天的夜晚，虽然空气是冷的，但依然有花苞可以静静绽放。

　　庄晓明从包里拿出手机，同学群里已经刷了一波今晚聚餐的照片，在场的缺席的此时此刻都在群里用表情包刷着存在感，庄晓明随便点开了一张照片扫了一眼，看见那个脸比盆大的自己，就嘴角抽搐着准备也发个表情包抒发一下自己的心情，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挑选到合适的表情，旁边一阵风刮过，头发飞了一脸，手臂也被人强扯了一把。
　　她差点摔倒。

　　庄晓明把自己纷乱的头发扒拉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两辆飞驰而去的摩托车，第一反应就是打开手机照相机，对着车屁股就是五连拍。
　　被抢了包的她，此刻站在路边显得异常淡定，实际上她知道自己着急也没什么用。
　　庄晓明看着自己手里抓着的完好无损的手机，无语片刻之后，还是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察叔叔，我包被两个飞车贼抢了。就在富明路，天堂酒吧门口。里面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
　　“那您来派出所登记一下您的个人信息吧。”话还没说完，就被那边打断。
　　庄晓明：“……哦，好的。”
　　她挂了电话，自己从地图上搜了派出所的位置，慢悠悠地走过去。
　　等她走到了，都快十二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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