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吕枫和小桃搀扶着宋琛在漆黑的密道里前行，走了大约半里路，宋琛实在无法坚持了，他扯下了腰牌，交到了小桃的手上：“我走不了了，从这里继续往前一里半，出去便是南门庭道守备队，找到南门卫小侯爷，他是我朋友，让他带人回来。”

　　小桃点了点头，她点亮了密道最近的一盏火烛后，便带着腰牌奔离了，吕枫此时也是强弩之末，她靠着墙，软绵绵地滑落在宋琛的身旁。

　　“前路凶险，姑娘如今知道了？”宋琛虚弱地说。

　　吕枫问：“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完全可以从我手里拿走那封信后全身而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险些丢了性命。”

　　“因为...”宋琛把钢刀在衣服上抹了抹，拭去了血迹，然后扔到了一旁，“因为你值得。”

　　“值得...”吕枫喃喃自语。

　　宋琛的因为刀伤疼痛，不住地倒吸着冷气：“书房外你也救了我的命，那日的账，你还清了，今天的，是新的债。”

　　“知道了。”吕枫垂下头，轻叹道，“我们是知己，金大人，我如今的名气，在万花楼的地位，都是他给的。”

　　宋琛微微颔首，专注地倾听吕枫的叙述，吕枫接着道：“起初，我只是一个千丁府贫民窟里的贱丫头，父母在饥荒中饿死了，日子过不下去，只能流离于风月场中，无奈心比天高，生的是如草芥一般的命，端的却是富贾千金的心，我做了白衣艺伶，守着自己不值钱的破身子，开始的时候，连一口饭都混不到。”

　　“所谓光鲜亮丽的背后，都有着无人知晓的心酸。”宋琛道。

　　“直到遇到了金大人，他欣赏我弹奏的曲子，喜欢我作的诗，他贵为锦衣卫镇抚使，在南门庭道人脉广络，因为他，无数的名公巨卿，惨绿少年知道了我的名字，金大人，他并不把我当做一个低贱的青楼女子看待，他尊重我，爱护我，就像一个年长的兄长一般，然而那天，他却死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与你初次见面的那天的前夜，金大人来到了万花楼，他告诉我，他想要借用我的柔檀阁，去秘密会见一个重要的人，正好当夜庆典，我便应下了，庆典中途，万花楼开了地窖珍藏的百年老酿给宾客品尝，我给留了份，想着给金大人送去，可就在我回到柔檀阁时，他...”

　　吕枫双手捂面，久久沉默。

　　“你知道我当晚为什么不拿了你么？”宋琛道，“以金大人所受的伤，即便没有胸口的那一刺，也绝难活命，你杀了他，无非是让他早些结束痛苦罢了。”

　　“是他求着我让他解脱的，”吕枫道，“他就这么拉着我，恳求我，在那一刻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替他报仇。”

　　“金大人，他还说了什么么？”

　　吕枫欲言又止，但她还是说了：“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不信任大理寺么？”

　　“嗯。”

　　“金大人临死前，另外说的话便是，大理寺，内鬼，素，阿琛。”

　　宋琛一眯眼：“内鬼？”

　　“是的。”

　　“难怪原先你对我如此防备，但如今你明知道这个，还跟我说这些？”

　　吕枫道：“他想说的应该是，大理寺有内鬼告诉阿琛。我和名单如今落在你的手上，无论你是不是内鬼，我都无法扭转乾坤了，而且，你数次舍命救我，我很难说服自己，你是内鬼。”

　　宋琛沉吟片刻，才对吕枫说：“金大人对你有恩情，你可知我亦与你一般。”

　　吕枫面露惊愕，宋琛说：“十五年前，叛乱接近尾声，大势已去的影子部队被南门卫和龙武卫围困在南门庭道附近，所有的食物都没有了，我和无尘，被叛军抓到了无常府郊外的一个屠宰场里，影子要把我俩还有众多被抓来的人，如同杀猪一般杀死，当做他们的食物，当时我已经被按到大砧板之上，是金大人孤身一人潜入了屠宰场，舍命将我和无尘救出，若是没有金大人，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已经是一锅冒着热气的炖肉了。”

　　“司律大人，你刚才在府中曾经说过，你可以帮我，我也可以帮你。”

　　宋琛点了点头：“你把你知道事情告知于我，余下便交给我，在案子破了之前，我会给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还有，不要再司律大人称呼我了，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这般称呼未免略显生分，叫我宋琛，或者阿琛。”

　　吕枫咧嘴笑了：“宋琛，你是看不起我么？我还有手有脚。”

　　“方才的场景你也看到了，我自保都不易，连大理寺的寺丞们我都不愿让他们牵涉其中，更何况你。”

　　吕枫凑到了宋琛的面前：“如果我说我偏要去呢？我这里有两条路，一是我们合作，二是咱们各走各的，我所知道的，你一点也别想知道。”

　　“你可知我是为了你好！”

　　“你我萍水相逢，没有谁为了谁好，没有我，你查不到这案子的关键，我没了你，也无法跟他们抗衡，宋琛，你考虑考虑，嗯？”

　　宋琛缓缓地垂下了头。

　　“你这是答应了还是怎么？”吕枫见宋琛不回答，推了推他，却不见宋琛有反应，她仔细一看，宋琛早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了，吕枫吃了一惊，忙去轻拍宋琛，“你怎么了，醒醒！”

　　宋琛受伤不轻，一路坚持至此，方才听吕枫叙述事件，已是强撑着最后的精力，如今极限已到，陷入了半昏迷半醒的状态，吕枫将手指探到他的鼻尖之下，尚有气息，只不过繁乱异常，她晃了晃宋琛：“你千万不能睡着，不然就很难醒过来了！”

　　“冷...”宋琛吃力地想将身子缩成一团，吕枫才发现，宋琛浑身如同筛糠一般颤抖，肌肤也如同一块寒冰一般，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冷，冷，冷我能怎么办？”吕枫四下张望，空荡荡的密道里什么也没有，她想将那盏照明的火柱取下来，可却又不够高，回望浑身血迹斑斑的宋琛，她叹了一声，坐落地上，将宋琛抱进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密道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回音，通道狭窄，吕枫分不清声音是从后边来的还是前边来的，她捡起了宋琛的刀，警惕地左右察看，明朗的火光一下子从左首边上亮起，万幸，是小桃带着援兵回来了，

　　“他失血过多快不行了。”吕枫对来人们急道。

　　“快抬担架来！”说话间，一个身穿猩红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他拉着宋琛的手：“坚持住！”

　　小桃请来的人是南门卫，戍卫京城的精锐，这男子的面容吕枫觉得好生熟悉，后来才想起是忠勇侯府世子李子曜，她曾在万花楼见过这男子几次。

　　出了密道，便是皇城的城墙之下，如今司律府遇袭，南门庭道守备队全军出动，四下都乱糟糟的，吕枫本想趁着乱离去，但是心中却放心不下宋琛，便跟着小桃和李子曜一行人来到了忠勇侯府。

　　“快，快去宫里叫太医过来，就说忠勇侯害了急病！”李子曜手忙脚乱地将宋琛抬到床榻之上，却被宋琛扯住了衣袖。

　　“不要去找太医...我不想让他担心...”宋琛无力地说道。

　　大理寺的人也赶到了忠勇侯府，兰若查看了宋琛的伤势之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伤虽然多，但好在都不深，止住血便好了，若是有珍贵药材，能恢复得更快。”

　　“有，有，有有！前些日子云国商队刚刚送了父亲一小撮鬼仙参，我这就去他那拿来！”李子曜连声说着，跑出了房间。

　　兰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取出了针线，便开始为宋琛去缝合较深的刀伤，吕枫忍不住了，她问兰若：“兰司务，他真的没事么？”

　　“吕姑娘就放心吧，司律大人刀剑功夫虽然不算绝致，但自保还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他怎么玩大弄成这般...”

　　神智迷离的宋琛一把抓住了兰若的手。

　　“好了，我不说便是！”兰若对宋琛说。

　　“真的疼...”宋琛不住颤动。

　　“琛，你忍着些，我的针线活确实不太好，我平常也就缝缝过尸体，如今让我缝活人，多少手感会不一样的...”

　　“啊...”宋琛又疼得一呲牙，吕枫看不下去了，对兰若说：“兰司务，不如让奴家试试吧？”

　　兰若惊奇道：“姑娘你？”

　　“嗯，既然兰司务说这与针线活有关，穿针引线，奴家平素也没少做。”

　　“呃...”兰若有些迟疑，最后，他将银针交到了吕枫的手上，“那便让姑娘来试试吧。”

　　吕枫拈着针，轻轻地褪去了宋琛的上衣，她的指尖从宋琛的肌肤上划过，不由得微微发颤。

　　宋琛吃力地半睁开眼，看到面前是吕枫，话语间透着一丝慌乱：“是你...还不如让兰若把我给整死呢...”

　　“别说话！”吕枫用两根手指堵住了宋琛的嘴，而后屏气凝神，将银针轻轻地穿过宋琛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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