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她的忠犬

　　小时候的顾玙实是个木头桩子。

　　尽管他有着黑珍珠似的眼眸，脸颊白皙薄嫩，似乎风一刮就能吹破了，纤长卷翘的睫毛敛起来宛若两把小刷子，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很。但他总是板正张脸，眉眼沉沉略有些阴郁，十足小大人模样。

　　宁子妤觉得这小孩挺有趣，总忍不住逗他。诸如跑到他身后猛地吓他一吓，又或是悄咪咪放只竹蜻蜓在他衣兜里。但每次顾玙总是面色不动，依旧一副冷清样子，十一二岁的男孩已显露出惊人的武学天赋，宁子妤的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他。

　　而对于宁子妤的这些个“恶作剧”，他不曾刻意避开。于他而言，秦王世子是领他出营之人，所有死士需立誓永随主上，他也不例外，被要求竭尽全力贴身护卫殿下。

　　待宁子妤发现顾玙武艺十分不错时，她便更坐不住了，她总是拉着顾玙偷偷往府外跑，让他带她飞檐走壁踏风而行。要知道自她穿来这，最感兴趣的便是武侠设定了。尽管自身武学资质平平，无法成为济世救人的侠客，也丝毫不影响宁子妤的兴味盎然。

　　顾玙那时虽不知麻烦两字的真实含义，但男孩眼角瞥见秦王世子跑过来的身影，下意识地眉心就拧成一团，止水般的心绪也泛起涟漪。他叹口气，果然下一刻女孩便冲他甜甜笑起来，两个小酒窝若影若现，“顾玙，夕夕不舒服，今日只能我俩出去啦”。

　　他垂下眼睫，遮住水光潋滟的眸子，点了点头。顾玙蹲下身去，任女孩轻车熟路地趴上去。他飞身掠起，轻飘飘如同一阵风，又如最灵活的鸟雀，转瞬间便到了两条街外。

　　宁子妤在摊位间左瞧右看，最终一溜烟跑到旁边的糕点铺子上。每次出来她主要便是为了这些个民间美食，府里手艺虽好，但外间吃食总是格外诱人。她让老板称过几块绿豆糕，嫩绿色糕点压得实实的，上面印着朵小花，十分可爱。

　　咬上一口，绿豆的清香便弥漫开来，口齿间浓郁细腻，宁子妤眯上眼，细嚼慢咽地品味着。接着她又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块来，却是眼神滴溜溜一转塞到旁边随行的男孩嘴里，她笑吟吟地，眼角的泪痣在大大的葡萄似的眸子周边显得俏皮极了，“这个不错，你尝尝”。

　　顾玙被动地张开嘴，其实糕点有些干涩，吃起来略烧喉咙，他只囫囵吞枣一口咽下，压住舌尖那股甜的发腻的滋味，“谢殿下赏赐”。

　　宁子妤见此嘴角微微嘟起来，“这般客气可真是个呆子”。顾玙没有答腔，颤动的睫毛如最漂亮的黑凤翎。遽然，他注意到有辆马车失控朝他们冲过来，他心跳飞快，想也没想，下意识便搂过女孩，退两步跃上了树。

　　宁子妤这时才反应过来，她望着底下一片狼藉，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差一点就要被撞上了”。

　　顾玙抿住薄唇，打算带着宁子妤下去，可在他迈出第二步时，脚下一个踩空，直直从树上摔了下来。那时男孩气息尚不足，空中提气失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地面里自己越来越近，最后关头他侧身将自己垫在下面重重坠落在地面上，扬起一地灰尘。

　　宁子妤立刻爬起来，“顾玙，顾玙，你没事吧”。

　　待缓过神来，顾玙尝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体，肩背没什么问题，等等，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脚腕传来，他咬住牙齿，准备站起身，却踉跄一步半跪了下去。

　　“你是不是崴脚了”？宁子妤心细若尘，一下便发现了问题所在，她掀开男孩的裤脚，那一处已微微肿起来，还带着砂石摩擦的青紫血痕，看着颇有些可怖。

　　“没事的殿下，我还可以——”

　　宁子妤没好气地打断了对方，“这种时候还逞什么能，莫不是要单脚蹦回去”。她掏出手绢仔细在上面包了一圈，随即蹲下身，“上来吧，今日我背你回去”。

　　顾玙感觉自己喉咙梗住，神色茫然，虽则秦王世子平日里态度温和，极易亲近，但终究是他的主上，顾玙无意识地张开嘴，“殿下，这不合礼数”。

　　宁子妤闻言转头，柳眉高挑，“你今日才发现我不讲礼数的么，快些上来吧，回去还得上药”。顾玙尚还要挣扎，宁子妤却不耐烦地直接拉过人伏在自己背上。

　　女孩肩膀并不宽，是标准的瘦削体态，肩上暗线绣花不知繁几，隐隐有些咯人。从顾玙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光洁的侧脸，是蜀地第一等的贵女王侯。

　　顾玙并不轻，即便对于同样习武的宁子妤来说，也分量相当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发髻微乱，嘴角却含笑，与背上人不时说着话。

　　顾玙面无表情地咬着下唇，他看着宁子妤额尖已冒出细密的汗珠，泪痣越发明显，显然这位贵女从没做过这般重的体力活。

　　可她还是没有停下来，尽管走得慢，却很踏实，语气也依旧十足轻快。他向来平静的内里仿佛被人丢了颗石头进去，搅的浑浊不清。女孩向前行着的一步步仿佛踏在他的心尖上，让他冰冷而又坚硬的心都裂出了小缝。

　　他回想起自出营的这一年里，无论他表现得多沉闷，女孩总是会过来找他笑闹，她会开他玩笑，也会送他礼物，还教他识字念书，似乎总是孜孜不倦毫无疲惫的模样，从没有被他冷漠逼退。

　　这可真的不像一位高高在上的贵女，顾玙心想，可是他眼角泛起点点水汽，头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无力来。他素来是死士营最优秀的，可若是他再强一些，就不用如此辛苦殿下了。

　　小小少年阖上眼睛，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女孩肩上暗绣，亲昵又眷恋，他暗暗再念过一遍出营的誓言，不再是那时公正却无心的模样，从今往后，他的主上便是秦王世子宁子妤，他将用自己全部力量，成为她的坚盾与利刃，至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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