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的护林笔记[西幻]

　　你没有真的想要伤害他。

　　你看见血珠从他的手背上渗出，就像红宝石一般。

　　戈洛维吹出一口气，将红宝石吹落，融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不同于以往，你再也没有关注他血液的颜色，而是看着他的眼。

　　如果大恶魔不再关注血肉脑浆，塔斯曼海就要枯竭。但这世上有更吸引你的东西，是戈洛维的眼睛。你看见他碧绿的瞳仁里小心翼翼的，愧疚的甚至是恐惧的神情。

　　祖母绿有天折射出了紫光？不知为何，你脑海中忽然闪过这句话。

　　戈洛维低下了眼皮，祖母绿被遮盖了。

　　你感到不舒服，你想要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你仔细去听他的心声，却发现他什么也没有想，寂静如夜中森林一般，只有一颗森林之心在跳动。

　　怦怦，怦怦。

　　果然，戈洛维就是乖巧，作为一个合格的宠物，他从不会埋怨你一时的过失。如果要用声音形容，那他一定是澄澈而寂静的。你喜欢这个宠物，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乖巧又安静，用人类的话来说就是，懂事。

　　你将头转了回来，但心中却有些不安。大恶魔不能使用光明法术，所以……

　　你又取出了那罐号称包治世上一切外伤的粉末，白色的亮晶晶，然后朝着戈洛维撒去。

　　林中起了风，这粉末飞舞在空中，包裹住戈洛维。伤口在被接触的一瞬间就愈合，毕竟那只是细细浅浅的一道划痕罢了。

　　咳咳咳——

　　他被你撒出的粉末呛着了，绿色的眼睛瞪得很大，脸涨得通红，弯下腰捂住嘴不停地咳。你指着他哈哈大笑，而他无辜地看着你。

　　你就像厨师对待自己的食材，先割一刀，再撒点盐腌制调味，最后要上火煎了。

　　“戈洛维。”你呼唤他。

　　他抬起头，你直视他的眼睛。

　　怦怦，怦怦。是他森林之心的跳动。

　　你在他眼中寻找一切可能性。

　　从前你与他相处时没有细想，但你多年倾听人类心声的经验，与你敏锐的战斗意识在你脑中不止盘桓。那些不懂得思考，又不够强大的恶魔早就死了，你能从细微之处发现某些事正慢慢偏离轨迹。

　　低等生物聒噪，它们的脑中日日夜夜不间断地诉说着对食物，睡眠，与交＼配的渴望，嘈杂如同集市。

　　而高等生物就好一点点，嘈杂如同小集市。关键是，它们的想法有时会恶心到你。

　　戈洛维完全不同，就像作家笔下的那句话：林中静静的。

　　你回想起上一次，上上一次，你是怎么听见他说话，他是怎么想。若思想是一座巨型的冰山，那么高等生物说出的话，露出的神色，就是那冰山窄小的尖顶。

　　他的确寡言，但你脑中忽然闪过在学院法师塔中的场景，回忆起戈洛维与艾德文教授聊得开心的场景，他故意在艾德文教授面前坐实你是个“孕妇”的猜测。你和他相处了这么久，你突然意识到——

　　他真的是寡言又沉寂的森林么？

　　除非你主动，你很少被动听见别人的心声。但你此时刻意听，却只听见了怦怦。

　　你眯起了眼睛，你开口了。

　　“戈洛维，你觉得疼么？”

　　怦怦，怦怦。

　　“没事。”你听到他这么说。

　　你长着利爪的“脚”踩着这铺满青草的土地上，一步步逼近那木桩，你的脸离戈洛维越来越近。

　　“你曾经的守林人，是怎么给你治伤的？”

　　怦怦，怦怦。

　　“他每天监测树木的生长情况，虫害病害，与其他一些东西。”

　　你盯着他那碧绿的眼瞳，仿佛要将目光射进戈洛维的心里，他回视你，眼中闪过不解的神色。

　　冰山的尖角露出来了，那么沉在水下的部分呢？

　　你周遭一片寂静，只有风的声音。

　　林中静静的。

　　而“林中静静的”是一句谎言。

　　枯木之下掩藏着无数鸣虫，枝叶之间鸟儿也在栖息，虎豹在草丘后潜伏，麋鹿在树干间奔跑。森林本就能包容一切想存活的物种，给强者以时机伏击，给弱者以能力躲藏。光明能从它顶上洒落，阴影也能从它脚下滋生。

　　是哪里来的错觉，让你感觉林中静静的。是哪里来的错觉，让你认为看不见听不见就表示不存在。

　　“地狱的意志，请赐予您的子民……”

　　你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地狱语带来一股阴冷的气息。这气息缠绕着戈洛维，你仿佛看见他被一点点侵蚀。

　　他脸上露出惊疑又痛苦的神色，你口中的咒语仍旧不停歇。

　　咔嚓，如同蛋壳裂了缝。这缝隙在蛋壳上艰难生长，越来越长，越来越宽，你渐渐能透过这缝隙窥见里面的稚鸡。

　　“她”

　　咒语的最后一声落了地，地狱阴冷的气息回笼到你身上，你看见蛋壳彻底碎了，露出了里面真实的一切。

　　“她要做什么，她为什么突然发怒。”

　　“她是恼羞成怒么？为什么要惩罚我，我做错什么了么，怎么办，要说什么才好……”

　　刹那间，万千嘈杂的声音一齐冲击你的耳朵，在你的脑中挤作一团，轰隆隆如同帝国铁蹄。你从未听过一个生物能有如此之多的想法，每一缕思维就像是林中的清风，轻巧又敏捷从枝叶间溜走，但如果百万缕思维缠成一起，那就是飓风过境。

　　但你的天赋是聆听，这飓风的袭击被你粗暴地拆解成散乱的气流。你感受着气流，触摸着气流，越摸越震惊，越是了解越是想翻白眼——就像那些尖酸的宫廷贵妇那样。

　　这些气流带给你未曾拥有的感受，它们推翻了你之前对戈洛维的一切认知。你自负狡诈奸猾，自负能洞察人心，但如今有如一个巴掌狠狠打在你脸上，你根本对戈洛维一无所知！

　　被契约者不能故意隐瞒契约者任何真实情报——这是地狱的意志赋予你的能力。

　　恶魔是玩弄字眼的一把好手，你很快就意识到这句话的问题。

　　如果，不是故意的呢？

　　戈洛维，才是那个天生的欺诈师，根本不必动用神秘的手段，单凭与生俱来的自然特性，就成功地蒙蔽了你。他甚至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森林的天赋职能就是庇护，是包容一切在它林中的事物。这些隐藏的事物能被看见与否，全凭你意愿的强弱，与能力的高低。

　　大恶魔的威严被如此挑衅，你现在只想高呼：地狱啊！

　　但你憋住了，你的视线凝滞在戈洛维的脸上，久久不语。

　　戈洛维从不慌不忙，到疑惑，再到一脸无辜。仿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张张口，又闭上。

　　你觉得喉咙一阵痒，你咳嗽了两声。

　　“见了鬼了，你居然是这么想我的。”你这个来自地狱的大恶魔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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