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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
在一众妄生灵眼中,白拾就像是黑夜中升起的一轮太阳,光耀夺目,那是已经沉沦到黑暗中的人们梦寐以求的光明和向往。
生死壁中的妄生灵将白拾团团围住,如同乌云在缓缓遮天蔽日。
“好浓郁的生机,仅你一个人,再加上此前献祭凡人死灵所得的能量,足以让我军直接冲出生死壁了!”
白拾听出来,这是之前用巨幡困住自己和简双至的那个妄生灵,据重骁所言,他就是妄生军五大统帅之一司徒玖,因为生前曾在大雍朝堂身居要职,所以不喜别人叫他将军,而喜欢听别人叫他大人。
“恭喜司徒大人又立一功,到时候冲入人间,灵尊一定会为大人亲自挑选资质最好的人身。“
“说起这个,北境修行资质最好的人非云端莫属,只可惜,那是个娘们!”
说完,司徒玖自己就先笑了起来,很快一众妄生灵笑成一片,白拾发现,死灵看上去和常人一样,但一旦动作剧烈,就会身形发虚,这些前仰后合的妄生灵们就是如此,甚至还有拉长扭曲的状态,群魔乱舞无疑,令观者头皮发麻。
白拾扬声道:“人还没抓到,就先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也不怕乐极生悲!”
司徒玖桀桀怪叫:“你人已在彀中,也敢叫嚣,也罢,也罢,本大人就先收拾了你!”
说着,一步上前。就一步,就站在了白拾面前。
叮铃铃。
铃声乍然响起,司徒玖微微一愣,下意识就朝着白拾抓了过去,不料,却是一空。
白拾脚踝上的戒铃已经今非昔比,不再简简单单只是帮助她矫正步法,上面抹了令狐绥绥的毒药,香气可以让人放松警惕心,简双至在上面刻了数重阵法,都是致幻作用,而重骁则在研究过易绾给她的步法之后,又教了她一种口诀,刚好与之前的步法配合,能够让她的速度更快,如此,她可以在移动中引敌人进入幻阵。
但是白拾只有金丹中期的修为,而司徒玖却是合体初期修为,所以,白拾只能困住司徒玖三息时间,而这三息之中,就能让生死壁中的阵法在无人主持的情况下自动失效,从而让简双至逃出生死壁。
三息已过——
司徒玖瞬间恢复了清明:“小丫头片子手段还不少,不过让本大人告诉告诉你,什么叫做实力的鸿沟不可逾越——”
他袍袖鼓舞,并指成爪,那一刻,白拾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只手遮天,她感到根本避无可避,当真是命悬一线!
“住手!“重骁的声音响起,人也在一刹那间挡在白拾身前。
白拾下意识吐出一口气,缓过口气,环顾四周,传音入密:“绥绥呢?”
“安乐带着走了。”
安乐有秘法可进出包围重重的生死壁,但是只能携带一人进退。
白拾知道绥绥无事,稍放下心,看了看身周密密麻麻的妄生灵:“将军,你可能以一挡万?”
重骁一剑挑落数道司徒玖的鬼头幡,才传音道:“不能。”
白拾叹口气,她就知道。
她脚下速度飞快,在不计其数的妄生灵中盘旋躲闪,两只蜘蛛放出,纷纷结着蛛网困敌,千丈藤也召唤出来,在空中大开大合,她自己则左手握拳,右手持匕,总之,能使出的手段全都使出,只是如此一来,她的神识和灵力都在急遽消耗着。
重骁一边对战司徒玖,一边还要分心旁顾白拾,将高于金丹期的妄生灵全部吸引过去,所以即使他本身是合体中期的修为,高过司徒玖,也只能勉强应对。
他们都在等,等安乐带着援军来解围。
只是白拾发现自己高估了自己,或者可以说,她低估了死灵,死灵的死气竟然对活人具有天生的压制作用,她的灵力遇到死气,竟然会被对方腐蚀吸收,壮大己身!
她想收回其他秘术,只靠步法与其周旋,但还有个别妄生灵在速度上能和她不相上下,总是设下重重阻碍,让她不得不顿住身形,这一停下来,又会陷入密密麻麻的妄生灵之中,还是需要动用灵力自保。
战到后来,白拾全靠令狐绥绥和简双至给她留下的各种灵丹妙药在支持,身上伤痕累累,而重骁更是连身形都虚化了不少。
形势危矣。
渐渐地,白拾的身形越来越慢,直到一个妄生灵一刀砍在了她的膝盖骨上,她一声惨嚎,反手一匕,将那妄生灵刺个魂飞魄散。
体内的灵力早已干涸,神识更是针扎似的痛,她全凭一口气在支持,如今膝盖骨上挨了一刀,更是寸步难行,若不是妄生灵要活抓她,她就要就地成为死灵了。
重骁一剑荡开身前数灵,瞬移到白拾身前,甩给她一个八卦盘似的东西:“稍后你跟着阵盘走。”
“你要做什么?!”
司徒玖面色一变:“不好,他要自爆,大家后退——”
白拾急道:“你不要胡来!”
“我答应过他定要护你周全——”
外围突然响起震天怒吼:“将军!”
白拾转头,就看见外面旌旗翻飞,战马林立,无数士卒披甲执锐冲杀而入,声震云霄。
凤泽军!
终于等到了!
白拾朝着重骁笑笑,心里的那口气陡然泄了,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重阜何崔嵬,玄庐窜其间。
磅礴立四极,穹隆放苍天……
谁?谁在冥冥中唱着挽歌?
白拾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清清冷冷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寂静了满城春色,是当年当日的故音,白拾从床上半抬起身,入目的也是熟悉的面容,修眉俊目,挺鼻薄唇,雪肤墨发,眼眸幽深。
简双至。
白拾愣愣由着人将自己从床上扶起,看着他端过一碗药:“令狐绥绥算得果然准,她预计你此时醒,连温度都刚刚好。”
说着,舀了一勺汤药,喂到她唇边。
白拾抿了口,润了下干涸的嘴唇,方道:“消息传递出去了?重骁可好?”
简双至不紧不慢又递上去一勺:“已经传递,重骁无恙,你且放心。”
白拾咽下汤药,想起当日在破庙中那碗温度突然降下来的肉汤,心思一动:“当日破庙中,你就在我身边?不、不对,我失明当日,不是做梦,就是你,对不对?”
简双至微微点头,又低头舀汤药,白拾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汤碗,仰头一饮而尽,与喝酒无异。
简双至轻勾唇角,待她喝完,接过空碗,又递上一小盅清水。
白拾接过喝下,再次从对方手里抢过碗盅,齐齐放在床榻边的搁板上,而后抬头,目光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简双至。
良久,简双至抬手覆盖上她的眼睛,无奈轻叹:“阿拾,你如何断定是我?”
白拾拿下他的手,将自己的手心和他的贴了上去,仔仔细细比对着,小手和大手的差距十分明显,她用自己的手指轻轻蹭着对方长茧的地方,微微抬头,示意简双至:“你看,你的手指比我长多少,哪里有茧子,我都知道,其实还有很多细节,比如你身上的沉水香,你的行事风格,最关键的是,你并非存心要瞒我。”
一声轻笑,简双至错开手掌,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和她十指相扣。
白拾想要抽回手,却没有成功,沉默了下,艰难开口:“你当年……”
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空气里的浮埃轻轻绕绕,衬得沉默愈发沉默。
门外的挽歌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人往有返岁,我行无归年。
昔居四民宅,今托万鬼邻。
昔为七尺躯,今成灰与尘……
“你没有猜错,”简双至的声音如同冷水,泼灭了这份沉默,又莫名地像是挽歌的遗韵:“我当年的确有能力避开南璃的那一击,但我还是选择诈死在你面前。”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朝暮,只不过你忘记了。
简双至垂眸,顿了下,徐徐道:“因为我的母妃相信我爱你,你的痛苦可以证明我的死,我才有机会逃脱监禁,转明为暗,经营筹划。”
经营筹划什么?又是逃脱谁的监禁?他的母亲吗?种种问题最后都化作了一个:“我的痛苦能证明你的死,是因为在你母妃眼中,你绝不会用这种方法伤害你所爱之人,对吗?”
白拾抽出手,捏住他削瘦的下颌,让他正对着自己,声音轻得像是情人间的喁喁细语:“那么,我是你所爱之人吗?”
若是,你又怎么会让我独自承受百年生离死别之苦?
简双至扣住白拾的手腕:“你是。”坚定不移,掷地有声。
白拾如同被蛊惑了,放开他的下颌,慢慢侧枕在他的膝盖上:“那现在你又为什么愿意现身了呢?不需要我替你证明你的死了吗?”
“因为我想你,阿拾。”简双至轻轻抚摸上她如云的秀发,刚刚想起来一切时,他尚能狠心割舍一切,可是封印在玉髓中,漫长寂寞到令人窒息的一百年中,是她的文字朝暮相伴,支撑着他一点一点跋涉过让人绝望的光阴,他再也狠不下心,也无力抗拒,唯有沉沦。
当日回想起曾经,只觉得自己愚蠢,竟会为了一棵树削骨去血,今日回想起当日,更觉得自己愚蠢,竟会为了一时便利伤透所爱之人的心,母妃曾斥他愚不可及,如今想来,字字珠玑。
白拾倏然起身,回到床榻之上:“我累了,你出去。”
女子侧着头,如云的黑发下,苍白的小脸没有丝毫血色,无端叫人心疼。
简双至伸出手,又倏然收回,指尖一点点掩进袖子里,这才起身离开。
等到人走远了,白拾勉强勾了下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笑着笑着就哭了,她不敢大声哭,只能拥着被子闷声哭,哭得眼泪鼻涕口水模糊一片。
她该开心的,开心他还活着,只是——
只是——
她这一百年委实就是一个笑话!
门外,简双至靠立在门板上,听着里面压抑的哽咽之音,痛苦地闭上眼,在这片亡者的大地上,他能做的,唯有陪伴与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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