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

　　当施光寒再次穿过保镖群回到休息室门前的时候，休息室的门也正好打开。
　　迟天沅、迟天泆、迟天沁鱼贯从里面走出来，纷纷和他打了个照面。
　　“迈克在那边，”他给迟天沅指了一下，“拐角有个售卖机。”
　　迟天沅对他含笑点头，也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望，却只拿起电话按了两下，边听边转身往走廊外走：
　　“……喂，亲爱的，走了。”
　　“拜拜。”迟天沁在路过施光寒身边时随手跟他摆了摆。
　　“拜。”施光寒点头回应，一路也点向对他笑得很客气的迟天泆。
　　等这些人都走了，他才把目光投进休息室。
　　迟天沛还坐在沙发上，背靠靠背，看着面前的茶几一动不动，面色依然凝重。
　　显然他们这个短会开得并不让他满意，反倒让他徒增了许多疲倦。
　　施光寒走进去，到了他面前略微压下声音：
　　“泰特，他们都走了。”
　　他这句实在是句废话，主要是测试迟天沛此时的专注程度。如果迟天沛对他的声音没有反应，那他就在一边再老实待一阵。
　　迟天沛微偏过头：“我后妈呢？也走了吗？”
　　“不知道。我刚才没有一直待在病房门口。需要我现在去确认吗？”
　　“算了，没关系。”迟天沛又把头转回来，若有似无叹了声气，“把门关上，我有重要的事。”
　　施光寒依言关上了门，走回来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
　　“出什么事了？”
　　迟天沛疲倦地摇了个头：“不，没什么事。还没有。”
　　“很快会有？”
　　“不知道。”他还是摇头，极其缓慢，像脑袋里装了上千公斤的水泥，“我们讨论了半天，依然没人猜得出接下来会是个怎么样的发展，但每个人的预感都不好。”
　　“因为老板要给天摸的股票？”
　　“没错。”
　　“你不是说——”
　　“给股票是惯例。”迟天沛瞥向他，目光阴沉，“惯例是5%。作为对迟家财产拥有继承权的子嗣，第一次拿到的股权都是5%。我、天沅、天泆，我们都是。本来就是很公开的数字，没什么好隐瞒的。”
　　施光寒点点头：“但给天摸的，没定。”
　　“呵，”迟天沛无奈地摇摇头，“而且你觉得会比我们的低么？”
　　不会。没理由。
　　这种显而易见的答案施光寒就没必要去答了。
　　但既然不会，又凭什么比他们高呢？
　　迟家兄妹是得苦恼。
　　施光寒言简意赅：“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显然迟天沛的脑筋到他问出这话的这一秒钟还在高速运转。他一边思忖一边做出布置：
　　“我必须先去……一趟普朗乔。现在要先把菲比尔斯的并购谈下来。那个耽搁太久了，我得尽快给老头子交份成绩单，还得是漂亮的……我本来想拖一拖……现在，一亿五就一亿五吧。你帮我通知莫里，哦，不，还是我待会儿自己给他打……”
　　“那戴蒙那边——”
　　“你替我去！”迟天沛脸上的线条绷紧，一根手指指向他，不容置疑地说，“你暂时做我的全权代表，跟他说，这地现在我准备私人购买，他提出的那些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保留土地原貌和原本的经济模式，不会做大规模重新开发。”
　　施光寒迟疑：“你是想先用个人身份把地买过来再倒手？那万一他要把再次出售的时间限制也写进合同里呢？”
　　他们原来的想法，要摆脱戴蒙的合同限制很简单，只需把土地再转卖出去即可。
　　戴蒙只不许他们开发，并不能限制他们买卖。等地到了手，随便找个SWH旗下的公司转卖，再走一遭卖方变买方的流程，地皮经由流通市场再次“合法地”回到迟天沛手上。
　　到那时戴蒙的合约早成了废纸一张，迟天沛想把那块地拿来干什么都行。
　　但老道的戴蒙对这种手法也早有预料，所以面对投资公司名义的买家，任由他们表现得诚意满满，提出高价，还是迟迟不愿点头。
　　迟天沛摇头：“不，我是说真的。这地我自己买了。”
　　“为什么？”施光寒不掩惊讶。
　　迟天沛沉重地叹了口气：
　　“现在情势不一样了，海姆利希。没有被完全开发的原生地升值潜力很高，现在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施光寒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地说：“你是担心——”
　　“每个人都担心！”迟天沛忽然提高了音量，“每个人！我们都不知道老头子在想什么，会做什么。给自己多留条后路总没错！”
　　他转过头来，认真地说：
　　“老头子最恨兄弟阋墙。他自己和我的那些伯父们闹翻脸，断绝往来几十年，就不允许这种事在我们家里发生。所以你当天漠忽然说去意大利读研真是一心向学？难道不会是他和我后妈设计好的装腔作势以退为进？现在老头子明摆着要重新考虑继承人人选，我必定得先作出姿态站到一边。一方面避免老头子对我增加负分，另一方面也能辨明局势再准确出击。”
　　施光寒问：“你不会真想去加拿大当农场主吧？”
　　迟天沛“呵呵”笑了两声：
　　“你觉得我会吗？”
　　施光寒沉吟：“我倒是觉得既然天摸选择去意大利，无论他是不是别有目的，至少在这段时间里你是没有对手的。你完全可以利用他不在的时间继续稳扎稳打，站稳脚跟……”
　　“稳扎稳打，站稳脚跟？”迟天沛的笑声更大了，“难道我还需要利用他不在的这几年？难道我之前的二十年都是在随随便便、不务正业？”他收起笑容，沉下脸，“局势不一样了，海姆利希。鬼知道老头子为什么突然看我不顺眼！但不管为什么，从现在开始我都得低调低调再低调。”
　　“会不会是你几次指出他投资失利，让他不高兴了？”
　　“哼，有可能。”
　　迟天沛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他都是为公司着想。但一想到那么直言确实会让老头子面子上过不去，也许真因为如此最终成了撬动自己地位的蚁穴，多少也感到了懊恼。
　　施光寒也默不作声。迟天沛自己那些猜测多半还是主观，他感到其中必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他比迟天沛更想知道。
　　过不了一会儿，迟天沛又冷笑：“还有，谁说老四不在我就没有对手？”
　　“还有谁？”施光寒做出一副讶然的模样。
　　迟天沛眼中掠过利光，哼了声：“想不到吧？天沅！”
　　施光寒皱起眉：“珍妮弗？她为什么突然——她不是你的亲妹妹？”
　　“亲妹妹又怎样？老话说得好，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你们有什么帐？”施光寒满脸困惑。
　　“这只是个比方。意思是说，再亲的血缘，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也什么都不是。自从老头子生日之后，你看她是不是比以前积极多了？自己接手了好几个项目，好不容易做出了一点成绩，今天过来跟我说话那口气都不同了。”
　　“怎么说？”
　　“自信，还强势——把对她老公对下属的那套都搬到了我面前！我看就差没直接叫我给她让路了，呵呵！”
　　“可是老板不是不会把位子传给女儿么？”
　　“众所皆知啊！我还提醒她。她倒好——‘大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连王位都可以传给女儿，重男轻女那套早就不时兴了。我倒觉得阿爸未必是非传给儿子不可，他只是以前没有考虑过除了你之外的人而已。’——听听，谁给她的自信？”
　　施光寒想想：“其实我觉得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站在她的角度，确实可以这样看。”
　　“呵，”迟天沛继续哼笑，“她当然可以这样看。她还可以那样看，正着看倒着看360度怎么看都是她的事——要有用才行。她还说，无论她还是我，谁继承家业都一样，不管怎样我还是大哥。哈哈，说得真好听。既然如此她就应该给我助威，全力帮我巩固我的地位才对。现在都要踩到我头上了，真当谁都跟她那个傻老公一样又傻又乖么？”
　　“反正她想要干什么尽管去，我倒要看看她打不打得赢那对母子，是不是真像她说的，王位都可以传给她！”他本来心里就积郁了一段时日，现在又碰上迟天沅野心勃勃地跳出来唱了这出，真是越说越来气，嗤笑，“她还让我做她的助攻，还有天沅——连天泆都没放过——刚才就在这里，”他发噱地指着现在他们两个之间的空地，“你能想象吗？我这辈子从来不做这种无聊事：几个人手搭在一起大喊口号。结果刚才就被她逼着做了。还要喊‘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复述完这些，他又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心有余悸，满脸嫌弃。
　　“她这劲头何必竞争什么继承人？应该去选总统！”
　　迟天沛到最后也依然难以消解迟天沅带给他的“受难仪式”，直到离开房间都还在嘀咕。
　　施光寒陪他走到了电梯间里。
　　在目送他的电梯门缓缓关上之后，照理说，施光寒应该乘坐另一部和他相反方向的电梯上到楼顶搭乘直升机。
　　但又看着电梯上的数字降到底后，又等了一会儿，施光寒转身走出了电梯间。
　　穿过现在已空无一人的走廊，他走到迟天漠的病房前，拧开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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