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

　　迟天漠虽然现在情绪错综复杂，堪称气急交加，但又不至于完全失了心智。
　　他对梁袈言迷恋了两年之久，实在是发自内心觉得这就是自己这辈子的最爱。这种感受除了偶尔对许立群表白过一二，得到许教授漫无边际的两句抚慰之外，就再也没人可以倾诉了。
　　说实在的，没有人懂他。
　　就算杜淑卿女士知道有这事，也不过只把注意力停留在他“干了什么”、“如何收拾”以及“以后不要再干了”之上。至于他的情感归依，那都是次要，甚至应该及早“戒除”。
　　了不起像她一样，私下玩玩，不过火不暴露也还可以。要想正大光明地去追求，那绝对不行。
　　所以迟天漠心里苦，苦得只要是愿意帮他的，哪怕看着再不靠谱——就譬如施光寒这样见风使舵的小人——他心里多少也觉是获得了一些些安慰，多了一点支撑。
　　施光寒必然不是雷锋，而且就为见个面掩人耳目弄出这么多玄虚，那就算干得再少，条件也低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不答话，迟天漠就只能自己哭得告一段落，直起身，低头一边擦干眼泪，一边掂量手上能给出去的砝码。
　　施光寒现在已经是北美分公司的法律顾问，而在公司法务系统里最高就是做到GC——现在特蕾莎的位置。
　　如果这样，他跟在迟天沛身边还更有希望。反正特蕾莎没几年就要退休了，以迟天沛的地位和能力，几年时间把他提拔到GC也不是不可能的奢望。
　　施光寒要为此来投靠他，大可不必。
　　他琢磨了一下，觉得可能施光寒不是为了高位，是想要真金白银。
　　他抬起头，吸溜吸溜鼻子：
　　“你说个数。我看看如果能筹到，我们就合作。如果数目太大超出我的能力，就、就还是算了。”
　　施光寒瞅着他哭得兔子一样的大眼睛，沉默了一阵，突地“噗嗤”笑出声，摇摇头：
　　“就你这思维方式，别说追求你那个梁教授，就是在迟家混也够呛。”
　　迟天漠本来回到迟家就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现在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自己肯定是哪儿又露了怯，顿时闭上嘴，瞧了他两眼，把头扭到一边。
　　施光寒这时倒是颇有耐心，也没有继续取笑他，只是平心静气地说：
　　“以老板的身家地位，你跟人这么讨价还价，传出去是个笑话。”
　　迟天漠心说你也不过是个给我家打工的，听这口气比我还大。于是不服气地反问：
　　“那请教，我该怎么说？是你说多少我都得点头吗？”
　　“对。”
　　施光寒收敛了表情，面沉如水：
　　“无论对方开多大的口，你心里可以掂量，但绝不能说‘超出我的能力’、‘算了’。”
　　“凭什么？我没能力难道还要打肿脸——”
　　“谈生意被人试探出底线是大忌。更可怕的还是自己主动送出去的底线。”
　　迟天漠虽然听不明白，但隐约感觉他好像是在讲一门学问，不由一愣。
　　“生意重在一个‘谈’字。谈判讲究方式技巧。只要双方有意，凡事都可以慢慢谈。一开始就自我设限、自爆底气，这根本就是等着被人敲竹杠，最后还自以为占了便宜。”
　　迟天漠的眉轻轻皱起，这家伙是在笑话他还是在给他上课？怎么听着还有点道理。
　　“所以你确实应该去上基础管理课。这样你就会知道，你家拥有多大的商业版图。SWH公司的人——不，迟家的人平时都以什么口气和人说话。”
　　“……”
　　“你希望找我当帮手，在还没清楚我的能力之前先担心我开价太高，这就不该是一个超级富豪的心态。”
　　“难道我不该担心？”
　　“你为什么该担心？”施光寒义正言辞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认为你‘竟然’‘可能’没有足够的能力负担一个帮手的酬劳？”
　　“……”
　　“更何况这个帮手要为你做的还是争取你人生的幸福。”
　　“……哪怕你开口要十亿？”
　　“别说十亿，一百亿你都不该皱一下眉头。——再说，你的人生幸福难道不值一百亿？”
　　迟天漠被这么一说，当真撩起眼皮望望车顶想了想，才深吸一口气：
　　“我怎么觉得‘一百亿’不像是你随口举的一个例子？”
　　施光寒一脸严肃：
　　“难道在你心里，梁袈言教授不值一百亿？”
　　“当然不是……”迟天漠迟疑地举起手示意先等一下，“可我总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
　　这种时候施光寒自然不会给他认真思考的机会，紧接着问：
　　“就拿说一百亿来说好了，我开出这个价，你认为以我的能力和梁教授的价值，心里也是同意的，但问题在于你现在又根本拿不出来——”
　　迟天漠不禁点头：
　　“对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说，你错了。”
　　“哪儿错？”
　　“对普通人来说，一百亿是概率问题，是这辈子可能都没有足够的运气和能力碰上的概率。但对你这样的人，这只是时间问题。只要我愿意等，假以时日，你完全可以付得出来。”
　　“啊？”
　　“对超级富豪来说，付钱时唯一可能遇到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钱数多少、能不能，而是什么时候。”
　　迟天漠虽然乍听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认真想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不知不觉间他当真变得是在向施光寒请教了：
　　“但我如果就是不论花多少时间也弄不来这些钱呢？”
　　“不可能。”
　　施光寒斩钉截铁的笃定让迟天漠都要笑了：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凭你是迟家未来的继承人。”
　　迟天漠眨眨眼睛：
　　“谁告诉你的？”
　　“老板生日的时候不是公开宣布了？”
　　迟天漠失笑：
　　“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个！你们搞清楚，我爸是让我去上基础管理课，不是让我当CEO，你们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有问题？平时眼里也不见得有我，现在因为我爸随口一句话，马上就能转头来拍我马屁……”
　　“是你脑子不好。”施光寒目露讥讽，“你不知道基础管理课其实并不是一门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的课，而是要深入SWH几十个子公司和基础部门，通过在实践中学习掌握的企业管理技能。这门课，二十年来只有你大哥一个人上过。”
　　迟天漠是真没想到，又呆了呆：
　　“那不就等于是——”
　　“继承人培训课。”
　　迟天漠脸色一白：
　　“那、那对呀……不是有大哥了吗？”
　　施光寒死气沉沉地望着他：
　　“对啊，既然已经有你大哥了为什么还要加上你？”
　　迟天漠愣是没听出来，傻愣愣的鹦鹉学舌一样又跟着重复了一遍：
　　“对呀……”
　　“对啊。”施光寒终于发出冷笑。要不是有老板这么明确的表态，他现在早把这白痴踹下车去了。
　　迟天漠这回终于从他的冷笑里渐渐醒悟出了一点意味，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所以，你们是说……我爸要用我替换我大哥？”
　　他这窍开得艰难，施光寒还是冷笑连连：
　　“不然呢？”
　　“可是，为什么？”迟天漠依然极度不解。
　　其实从生日那天起大家对他态度大变开始，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但左想右想还是觉得这事说不通。
　　且不说他这么多年来在迟家就跟个外人没两样，单说迟天沛都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了这么久，对公司的一切都管理得井井有条，又没出过大纰漏，有什么理由说换就换？
　　如果连迟天沛都说换就能换，那这个继承人指定得太儿戏了！
　　施光寒思忖：
　　“具体原因还不好说。不过这肯定不是老板的心血来潮。这两年他对泰特的态度确实有很大转变，本来应该指派成CEO，也一直没有定下来，到现在也只是他不在时的代理。泰特的权限也被收回了不少。”
　　这些迟天漠都不知道，他妈不在公司，他爸也没和她谈起过，所以连她也不清楚这些变化。
　　现在听他一说，迟天漠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爸说那话还是有迹可循。
　　但话虽如此——
　　“可是大哥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能、怎么好意思……”
　　惹得施光寒又笑了：
　　“别说得像是你抢了泰特的继承人一样。”
　　“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施光寒冷笑着摇头：
　　“如果真是你们两个发生争抢，不会有人站在你这边。因为你根本连泰特的对手都称不上。”
　　“那你还——”
　　“正因为不是你抢来的，是老板给你的，才更让人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哼，真委屈。”
　　“想到未来的老板是你，还能有别的比这更委屈吗？”
　　“……这么不爽你跳槽啊！”
　　“不，”施光寒瞥着他，慢条斯理地说，“虽然委屈，但看在一百亿的份上，我愿意稍微忍耐一下。”
　　迟天漠头一扭，瞪他：
　　“说得轻巧，难道你那一百亿我答应了？”
　　施光寒又嫌弃地蹙起眉尖：
　　“希望你明白，这只是个比喻。”
　　迟天漠也料到他不可能真这么离谱，稍微松了口气：
　　“那请问你比喻的是？”
　　“SWH。”
　　迟天漠先是怔在那里盯着他瞧了一阵，眼睛惊讶地慢慢睁大，而后又慢慢地眯起：
　　“你说什么？”
　　施光寒与他四目相接，一字一句又说了一遍：“S、W、H。森威鸿集团。”
　　集团名称的粤语他念得字正腔圆，听在迟天漠耳朵里犹如惊雷乍响。
　　“你疯了吧？！”
　　迟天漠再迟钝也听出来他不是开玩笑，不是口误，更不是临时起意。
　　他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扶上了车门把手，想要马上下车离这个疯子远远的。
　　只是，他又听到施光寒慢悠悠地问出句：

《难以言喻的忧伤》
《窃贼》前传，迟天漠做的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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