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锦

　　“笃笃笃。”
　　“谁？”
　　“先生您好，有人送来封信，说是给您的。”
　　过了一会儿，迟天漠打开房门，看到门前站着酒店的服务生，手里托着个铜制托盘。
　　服务生微笑着把托盘递向他。
　　“给我的？”迟天漠犹疑地没动，只看了眼托盘上的信封，上面印着他名字的拼音。“什么人送来的？”
　　“听说也是位先生。”服务生保持着托盘的姿势和微笑，“对不起，是总台让我拿上来的，我也没有见到他本人……”
　　迟天漠关上了门，边走边拆开信封，结果发现里面只有张电影票。
　　把电影票正反面都看了一遍，除了机打的电影播放信息，一个手写字都没有。
　　他很纳闷，试着举起电影票对准灯光——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有病啊？！
　　恶作剧？
　　不过就算是恶作剧也得有名目吧？他还是头一回来这地方，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有人专门来请他看电影？
　　他皱着眉头瞅着那张电影票，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既然明确地写了他的名字，那应该就不是那种隐藏摄像机，然后随机抽取作弄对象拍网络视频的家伙……
　　他盯着那张票看了一会儿，忽然发现电影名字叫：《到这里来》。
　　嗯……？
　　时间是——他看了下表，半个小时后。
　　他给总台打了个电话，询问票面上电影院的位置。
　　“在市中心，离这里约为二十分钟的车程。”声音甜美的总台小姐周到地询问，“需要给您叫车么？”
　　迟天漠在出租车上查了查关于这部电影的信息，结果意外地发现这么有恐怖片feel的名字居然还是部合家欢的动画片。
　　片子讲的是：……不重要。
　　迟天漠随便扫了两眼影片简介，并没有任何能引起他兴趣的地方。至于其他信息，他也没看出什么新的发现。
　　放下手机，他决定不想那么多了。
　　中午十二点，市中心的电影院，合家欢动画片……他认为送票的人是个高手，很知道如何在挑起好奇心的同时解除别人的戒备心。
　　电影院在一间大型购物商场对面。工作日的中午虽然商场周围不像周末人流如织，但也还算热闹。
　　更让他意外的是，电影院里人比外面的还多。认真看了一下，原来是有部知名导演的文艺片今天中午有首映场，所以大厅里提前来了不少候场的影迷。
　　迟天漠拿着他那张动画片的票穿过熙攘的人群，找到放映厅入了场。
　　不出所料，这里空得跟外面仿佛两个世界。
　　影厅不大，但对于全场一共就四个的观众来说，这场地比家里客厅那是大多了。
　　场内灯光已经熄灭，正在播放片头广告。
　　迟天漠对着票找到座位，然后发现自己是最后整排座位上唯一的活物。
　　除他之外，场中就只有前排一位妈妈带着她的两个孩子。
　　这像极了中外谍战片里地下工作者在电影院接头的场面，让他不由在好奇心之上升起了游戏般的紧张感。
　　奈何他像个多动症在座位上左顾右盼了半天，电影都开始了，也还是没看到有第五个人进来。
　　他没办法，只好耐着性子看了会儿电影，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心里的好奇心越发烧成了把烈火，把紧张感熬成了锅热油。
　　好奇心无法得到满足的焦虑让他甚至不能再安稳地坐在座位上。
　　于是他站了起来，装作找座位的样子，走到前排，再次认真扫了眼那位妈妈和她的两个小孩，也让她看清自己。
　　结果黑人妈妈只对他莫名走到前排来的举动起了警惕之心，立刻一左一右揽住了自己孩子。
　　他铩羽而归，再次回到自己座位。
　　电影开场已经十分钟。
　　这十分钟他过得实在难熬，让他不由回忆起一个多月前，要对梁袈言动手时那段忐忑焦躁的等待时光。
　　他感觉不能再这么空等下去了。
　　估计是真被人耍了——他烦躁又恼火地下了个结论，起身往外走。
　　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门外走进来个人。
　　迟天漠立刻停住了脚步。
　　这是个亚洲女生，二十多岁的样子。
　　他不认识。
　　而且那女生看了他一眼，那表情也不像认识他。
　　他提起的心只好又失望地放下去，低了头继续往外走。
　　但女生也没再往里走，只站在原地伸长脖子把放映厅里打量了一遍。
　　然后赶紧回身叫住迟天漠：
　　“哎，等一下。”
　　中文？
　　迟天漠再次停住，回过身。
　　两人在入口处的门檐下对上了话。
　　女生凑近他，小声问：
　　“请问，你是叫‘天摸’吗？”
　　“啊？”迟天漠脑子里还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的名字，赶紧点头，“对，我叫天漠。是你找我？”
　　“哦，天漠！”女生笑起来，“我说呢，怎么听着怪怪的。不是我找你。外面有个人让我把这个给你。呐。”
　　迟天漠从她手上接过张小纸条。
　　“那我走啦！拜拜。”
　　“拜拜……”迟天漠忙着开纸条，跟着她走到门外，还没及看清字条上的字，他忽然又扬起头冲女生背影叫了声，“哎，谢谢啊！”
　　女生头也没回举起手摆了摆，跑走了。
　　迟天漠拿着纸条，又说了两句普通话，莫名就感觉心情好多了。
　　不过一想到“天摸”，心情又瞬间落下去。
　　“天摸”，哼。
　　字条上只有一个手写单词：洗手间。
　　他看着这词的时候，已经没心情去感受谍战片的刺激了。
　　见个面而已，那个流氓律师搞得这么大费周章，是要干嘛？
　　而且真要去跟那人碰面？
　　他心里升腾起千万个不愿意。
　　虽然这人让他产生过生理上的刺激，但心理上，他对这人很反感。
　　是那种说不清为什么，但只要和施光寒面对面站在一起，就让他烦躁的反感。
　　但是——
　　他伫立在影厅门口。洗手间是向左，出口在右……
　　他把身体转向右，却迟迟迈不出脚。
　　嗯——
　　那家伙找他能有什么好事？还搞得这么七拐八拐的，明摆着就是见不得人。
　　可是如果真就这么回去吧……
　　唉！
　　啧……
　　来都来了……
　　迟天漠犹犹豫豫、扭扭捏捏，把身体一点点转向左边，然后又一边叹着气打着退堂鼓，一边往里面走。
　　电影院的洗手间还挺宽敞，打扫得也干净，没什么异味。
　　他一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背对着他，正站在洗手池边洗手的人。
　　才不过见过两面，光凭个背影他都一眼就能认出施光寒——可见这人是多么让他讨厌！
　　洗手间里还有两三个外国人。迟天漠对施光寒咳了一声。
　　施光寒鼻子里喷出声笑。
　　“天摸”咳这声纯属多余，因为他就从镜子里看着他进来的。
　　不过施律师还是很给面子地“闻声”转了身。
　　两人一照面，迟天漠就皱起眉头一脸不耐烦地问：
　　“你有病啊？有事就打电话，非要见面那就正大光明地见！搞这么神秘干嘛？想把我骗到个僻静处杀了分尸所以不能让人知道是吗？”
　　施光寒面无表情看着他噼里啪啦地丢了一通话，甚至在他闭上嘴之后还停了一会儿，确定他的确是说完了，才开口：
　　“你可以小声一点。美国的中国人很多，很多人都听得懂普通话。我不希望这么多人听到我们的谈话。”
　　迟天漠才不管他，只皱着眉稍微压低了音量，问：
　　“所以你找我干嘛？神神秘秘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哎呀，你说英文行了，我听得懂。”迟天漠打断他，“听你说汉语那个费劲！”
　　这话施光寒就不乐意听了：“我已经在找老师学了。”他说完，停了停，又眯起眼睛很认真地补充，甚至像在警告，“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是中国人，我以后可以说得很好。”
　　“中国人”之类的名词在很多时候不光指国籍，也指种族。所以迟天漠知道他什么意思，心里嗤了声：你是屁中国人！你是香蕉人！假洋鬼子！
　　“行行行，”他懒得跟他扯这些没用的，甩着手再次打断，“说正事！正事！你找我干嘛？”
　　施光寒沉沉地看着他：
　　“你过来。”
　　迟天漠看了眼旁边那几个不住往他们这边瞟的外国人，端着满脸不耐烦，往他那里走了两步。
　　但施光寒显然嫌他还是太远，干脆自己又靠近两步，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臂之长。
　　迟天漠拧着眉瞅他；
　　“一定要这么近吗？”
　　距离一近，施光寒才放心地换上英文：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非常重要，你给我听好。”
　　他说英文和说中文简直有天壤之别。他的英文语气里有种君临天下的强大气场，自带性感的低音炮。
　　学外语的人大多听力敏锐，还习惯从耳机里听例文。所以施光寒说话的时候，迟天漠就感觉自己好像是被他戴上了副无形的耳机。逼人心魄的细腻和清晰。
　　这是他在其他人身上都没有发现过的诡异现象，包括那些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就发觉了。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他就越明显地感受到这点。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光寒是律师。
　　律师自有他们的一套语音系统，好方便他们在言语上给人施压。蛊惑、或引诱——他们称之为：说服。
　　于是在他为施光寒的发音方式疑惑的时候，施光寒再次把声音压低了，低得只剩气声，只有他能听到：
　　“恭喜你，我现在是你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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