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初元年春

作者:寒江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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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玉萧


      绿绮三人组就算是凑齐了。娄思夜和云韶都在的时候,谢承音就在一旁静悄悄地烹茶煮水,抚弦弄笙,也会帮云韶整理店铺售卖的商品,分类登记在册,不常参与到两个男人乐此不疲的斗嘴活动中。

      少年望着她清妍的眉目,偶尔会觉得这性格真是有种动静皆宜的趣味。

      娄思夜刚迈进店门,迎面就扑来一股混合着紫藤香味的凉意,下一刻视野便撞入那张熟悉的面孔:“怎么办……我好像闯祸了”。

      “别着急,慢慢说”,把袖缘从少女手上扯出来,娄思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

      事情的经过也不复杂,云韶一早出了门,将看店的光荣任务交给了谢承音。穿着很贵气的小姐看中一把玉萧,装在角落四角银镶边的红木匣子里,和一本残谱放在一起,木匣的银镶边已经有些剥落。

      谢承音见那箫做工并不很精致,玉料的成色也不算好,想来并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就一口答应和残谱一起卖给了她。可谁知道云韶回来听说这件事情后,脸色立马就沉下来了,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又转身冲出了门。

      “怎么办?这个东西一定很重要”,谢承音紧张道。

      娄思夜不以为意:“重要的东西,会这么胡乱放着?讲起道理,也是把贵重的东西随意扔在破箱子里的云韶比较不对吧。”

      “可如果不是我擅作主张……”女孩子还想分辨。

      “谢……”娄思夜刚喊出一个姓,又停顿下来,飞快地抬头瞟了一眼谢承音,鼓起勇气话风一转:“阿音呐,在我没来之前,你一定自作主张地想象和添加了很多细节吧,比如沉下脸、冲出门什么的。”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藤椅上。

      “早就想跟你说了,其实你不用处处都这么小心翼翼……”

      谢承音对这个有些亲昵的称呼并不介意。这段时间娄思夜一天一趟地往绿绮阁跑,总是一副活力四射到有些过剩的样子,让布置清幽的店堂热闹了许多。

      那是一种非常细碎,充满烟火气,无处不在的热闹。

      她很喜欢这样的热闹。

      娄思夜想着自己原创的那本手册上,习性第三所载“当循序渐进,切不可操之过急,唯熟者可与共嬉戏”云云,今日实践果然颇有成效。

      他笑得得意洋洋:“就算他真的生气了,我帮你照价赔给他好啦,都是小钱!”

      轻袍缓带的贵公子一脸财大气粗、无所畏惧的气势坐在烛火辉映中,如果不是早早就见识过他在绿绮阁的老板面前笨嘴拙舌的样子,此刻的风姿还真是颇有几分英勇可靠的。

      谢承音还想再说什么,看到他的表情就觉得有些脱力,笑着嘀咕:“我家也很有钱的”。

      那倒也是,洛阳首富东城谢,可是仓部郎中心尖上的宝贝,每季纳税大户。就连羽林军马厩养的那些禁马,大部分也是靠着这些商户上的税银才能够好吃好喝地供着。

      阿音还学会顶嘴了啊,不小心就让她钻了空子,不轻不重地抓那么一下。

      一念及此,娄思夜有些泄气,伸手想去挠挠小七的下巴,谁知猫儿也不给面子,朝他小小地咧开尖牙。

      他沉下脸来,只能转而催促少女 “天色不早,快些回家”。

      不过娄小公子一向还是讲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是以云韶刚刚回来就被他拉着连珠炮轰炸了半天,好不容易讲口渴了,找茶杯喝水,耳根才得到一丝清静,脸上的表情却很古怪:“你就这么放她一个人回去了?”

      “哈?”

      娄思夜眼神纯洁而……痴傻:“难道我还要留她在这里等你回来?这么晚了诶。”

      “我是说——”青衣公子语调又诚恳又认真,“你也知道这么晚了独自行路很危险,就没想过送她回去吗?”

      “娄小公子啊,‘不解风情’四个字,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娄思夜一阵懊恼:“话说回来那支萧到底有什么古怪?”

      云韶撑着侧脸颊,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上画线,露出凝神思索的表情。

      那支萧是他不久前从修善坊的旧货市场淘回来的。萧和笛一样,都是从西南少数民族传来的竹制乐器,以吹奏的方式不同进行区分,差不多也是前朝才有的习惯。

      虽然古往今来的诗句中多相关记载,但不过也是文人的想象和排比罢了,对于乐器匠人来说,以玉为原料——那是至今都受限于制器工艺和音律要求而无法呈现的遗憾。

      所以这支玉萧就显得尤其古怪。

      再加上玉料黯淡,光照下萧身有土沁,至少也是四百年前的旧物了。“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其身为媒介,回应祝祷与祈求,封印魂魄,沟通阴阳……在传说和典籍里,这种石头往往与神秘莫测的魔力联系在一起,并不如它的表象一般无害。

      “可是要作为祭祀仪器而使用,一定要遵循某种特定的程序不是吗?”娄思夜用靠垫托着下颌,在椅子上晃啊晃。

      “这并不是单纯的礼仪玉,同时还做成了乐器的形状。为了祈愿而乐舞降神,缔结契约的巫师,能事无形,通达天意地旨。这种早在远古想象还未成熟的时期所诞生的职业,流传到后世,也算是阴阳方术一脉的发轫。可能是我多虑了……说不定在打磨成萧形态之后,它本身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仪式意义”。

      云韶把目光转向明净透澄的秋月天空,随之的喃喃叹息莫名有种切肤的怅然:“音乐本身,就是蕴含强烈愿望与灵力的东西……”

      他出来游历之前,曾经不小心用家中祠堂供奉的《天官四象书》召唤出过白虎,虽然只是虚影。

      那传闻中驾风来去、司掌杀伐,护佑国无兵灾的凶兽,周身金光环绕,吊睛白额,比人脸还要大的爪子按在他胸口,鼻尖喷出的粗气拂动毛发,震得空间似乎都在颤抖。就算只是虚影,也有足够危险而凌厉的气势。

      他果断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眼前是母亲充满关怀的脸,和父亲杀气腾腾的鸡毛掸子。祠堂坍塌了大半,侍从正在木料和石材的灰烬中抢救先人牌位和长明灯,他却始终不敢告诉父亲,自己之所以会吹起曲子,只因为封面上那只追逐皮球玩耍的猫科动物太可爱罢了。

      两人一时都静默无言。娄思夜想找点什么话题来驱散低沉的气氛,他注意到墙角花盆边的反光:“你这家伙也太奢侈了吧,居然在这里藏着这么大一块冰!”

      好……好像弄巧成拙了?

      青衣公子的表情更加郁闷,干脆阖上书页,向后仰靠在纳凉的竹榻上:“古物的保存有严苛的温度和湿度要求,你知道我费了多少精力才弄来这么大的冰块吗,已经用掉五块了!”

      “再不下雨,我就要破产了啊……到时候我能够寄希望于娄府的慷慨解囊吗?”

      “咦?到底是为什么最后我又引火上身了呢……”一直到迈入择善坊金吾将军府气派的朱红大门,娄思夜都没有得出答案。

      娄思夜擦着宵禁的门槛回到府邸时,观文殿的鎏金花枝灯正初初被点亮。

      观文殿本是太宗年间的皇室书阁,自女皇陛下定都洛阳后,绝大部分书籍被搬去了弘文馆,这里渐渐也就罕有人迹。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只有负责扫洒的宫女,和孤零零的宫灯照影与书香作伴。

      她一边咳嗽,一边在灯下细读,手指纤长,皮肤却可见上了点年龄的干枯,还有大大小小未曾消退的浅痕密布其上。皇家旧藏的书籍纸张大多已经泛黄,散发出陈旧但温馨的灰尘气味,身边零零散散地摊放了数本书册,从封页上的题目看来,都是前朝史录。

      数不清的时光,就这么随着指尖寸寸移动,如流沙般飞逝而过。

      原来如今已是武周七年,距轩辕氏泰山封禅过去千年。

      她没想到后世的人竟然会盛赞那场战役,他们说神农十世德行有衰,致天地为佞邪奸恶所覆,隐现衰相,人皇的出现乃是大势所归;他们说天下合,故而伦常正道。蚩尤作乱,有违帝命,其罪当诛。

      在这场战役里,成神的成神,封魔的封魔,轩辕氏成为当之无愧的华夏共主,并在传闻的最后龙去鼎湖,飞升九天。

      而自己的族人,却被身魂剥离,成为生死卷中旷日沉睡的一抹又一抹孤魂。

      她也没想到当初逐鹿原野上遍洒的鲜血最终盛开出如此丰硕而美丽的花朵。千年的君王更迭,朝代起落,千年的波澜壮阔,爱恨情仇,如今定格为平直的史笔记载时,读来依旧字字珠玑,触目惊心。

      她死死捂住胸口,捂住胸口那一团不知是激动,还是悲伤的火,交领深衣包裹下的皮肤分布着数十个指甲大小的窟窿,而最中间的,则是一道细长、狭小的裂缝,正当穿心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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