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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厥
“儿啊……”周家的主院书房内，周傍成正端着一张慈父面孔，试图对周白晓之以情：“你们如今刚新婚，还没攒下什么产业，住外处去难免辛苦，还是先在父亲母亲身边多呆个几年，让我们来照料你们生活可好？”
这种温柔语气，从来不存在于他与周白的对谈中。
只是如今，他并不敢对周白太过严厉，就怕周白心中生出不快，回去就要同林有福说什么不好的话。
林有福寄爱于他，对他的自然没什么不能应的，要是因此反过来对付他们周家，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因此，他便只能先用些敷衍之语搪塞过去，至于之后，那也是之后再说的事了。
这其实是周白意料之中的事，他这次来不过就是先在周傍成面前留个印象罢了，根本没想过立刻就把事情办成。
话不投机半句多，周傍成既已表态，周白便不欲再留。
回到自家院子里后，他又绕去了一趟卧房里找林有福。
如今他们依旧每晚都宿在同一间房里，只是周白往往要在书房里呆到很晚，待林有福一切梳洗完毕，拉紧雕花大床上的帘子以后，才会回去。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两之间的默契，连林晚都没有发觉，新婚的夫妇二人，竟还未同床过。
刚将灯花挑亮，倒了杯热茶，正拿着将一卷《士商必要》打算细细再读的林有福，对他的到来有些意外：“周公子可是有要紧事？”
周白本只是想与她商谈下之后的打算，此刻却对她手中书册感到意外，他十分自然地从她手中将书抽过来，翻了几页，才道：“看来小姐是真心在为未来打算。”
“这是自然，我如今资本不过就是这几亩田、几间铺子，过去十七年仗着父亲爱宠，没学过什么真本事，若是将来就这样与你扬镳分路，怕是要坐吃山空，连自己都养不活了。”林有福说着，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才将书册接了回来，摆在台上：“周公子此来可是为了我那些嫁妆的事？”
“确实。”周白知道林有福聪慧，如今看她认真为自己将来打算的模样，欣慰之余，心底却暗暗生出了一股不可言说的酸涩。不过他依旧坐了下来，对林有福认真说道：“你如今不懂账目，我便寻了人替你一并做清了。除锦城东市大街的一批良铺外，其余铺子皆在地段冷落处，这些铺子不如都寻个合适的价格卖了吧。至于郊县的那些田宅，除了配有良田的那两座显眼宅子可暂留作掩人耳目之用，其余偏僻之所的皆可变卖，只是价格未必会有多优厚。”
“预计，可卖作多少价钱？”林有福听他说的详细，便又再问道。
“面额三百的通票宝钞，两张。”
也就是，六百两的意思。
林有福暗自计较，她惯常一个月花销便能有三、四十两，就算只在逢年过节才打首饰做新衣，这六百两也恐怕连一年的支撑不到。
“那那些金银细软，珠玉宝器呢？”她明明是带着十里红妆出门的，谁成想竟如此寒酸。
“嫁妆礼中还有黄金一百并白银五百两，其余皆是不值钱的旧年头面、与陈年布料，如今皆存在我院中库内，看着数量众多，实际真正能卖出好价钱的并无多少。”周白暗自叹气，怪不得之前林有福说自己即使受宠，但身为一届庶女，日子仍是不好过。
“也算是……意料之中吧。”越听心越沉，林有福不由得笑了一声。
庶女出嫁，不管生母在不在，都理应由主母张罗嫁妆，若是亏了穷了庶女，外人向来会指点议论，但这杨氏，既不愿厚添嫁妆，又不愿丢了面子，便弄着些陈年旧物出来滥竽充数，简直能把人硬生生气笑！
幸好，如今那些物件都存在周白的院子里，由自己掌管，轮不到其他人来清点，否则都不知道她在这个周家还有没有立足之地了！
周白看她扶着额，脸上笑容惨淡，便知她是觉得难受了。虽知此刻，自己最应该暂且离开，但他仍是没能忍住，当即开口劝道：“千余银两做本金，经营得当，便又是一代富商。至于他人的看待，林小姐可不必挂在心上了，你嫁于我周白，便不需要再看林家眼色。”
林有福失意之际，却听到周白如此一番话，颇为惊讶，又颇暖心，甚至还生出来了些……逗弄之意，她不由开口戏问道：“我嫁于你周白？意思是说……我便是你的妻？”
“妻”一字，于眼前明媚佳人口中玩味儿嚼出，瞬间便迷了周白的心。
乱了……都乱了……
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乱了，周白只好匆忙拱手道：“小姐早些梳洗，我先退避了。”
“噗……”林有福再次以帕掩口，双眼笑得如眉月弯弯，一扫之前的满目阴霾。
她看着周白几乎是仓皇而逃得狼狈身影，突然觉得，这或许才是她一直期待的将来人生。
*
次日，林有福依旧起了个大早，她心中仍是对二哥挂念不下，决定再去那处看看。
周白因另有要事而没陪她一起，只给了她一个药馆的地址，说到了这里找卓安或者王陆厦，自然会给她带路进去。
林有福便只带了林晚一起出去了，连车都没驾，是在集市门口租的轿子，只为掩人耳目。
路上自然一切顺利，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目的地。
林有福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家挂着“致安仁和”匾的药店，后头的院子着实不小，想来他们上次就是从那儿进去的。
恰巧，昨天见过的卓安正站在堂中柜后，整理着手中一叠泛黄的纸，还时不时提笔记录着什么，甚是认真。
林有福只好先上前行礼：“卓公子安好。”
卓安这才这发现店里来了人，赶紧抬头去看：“啊，是嫂嫂啊，定是来瞧昨日那人的吧？快请随我来。”
卓安倒也干脆，直接领着她就进了后堂。
林有福如今才有空将此地好好打量。
这里确实不小，被用布帘隔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块，每个小块中都安置着一张床和一台柜子，干净整洁，隐隐还能在空气中闻到一股雄黄、艾草与花椒混合的味道。
“今日里病人不多，师傅也出去会诊了，后医室有陆师弟在，有什么事儿您喊他就行。我继续去前面照看了啊。”或许是真的很忙，卓安与林有福详细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快步出去了。
林有福也不在意，举目望了望，就寻到了二哥所在。
林晚给她在林有玉床边搬来张凳子，她便理了理裙摆，怀着一颗忧心，不安坐下。
林有玉还没醒，他依旧以一种背朝上的姿势趴在那里，青色与灰色交织在他孱弱的眉目间，逼出一层层细密的汗珠。
他此刻正在说着些什么，应是胡话。
林有福禁不住凑耳去听。
“珠……沁……珠沁……救……救救……她……”话语模糊而微弱，林有福除了“珠沁”两个字外，几乎全未听清，正待再听，却见林有玉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
林有福吓了一跳，不顾体面，高喊道：“王公子！！！！”
正在一边查看其他病人的王陆厦被林有福吓了一个激灵，赶忙来看林有玉情况。
“不行，怕是热度太高惊厥了，得赶快针灸才行。”王陆厦诊断极快，找了几个学徒来把人按住，就将林有福请到了一边。
林有福看着此时抽得面目狰狞的二哥，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二哥，二哥！你醒醒啊二哥！”
“小姐，您别着急，有大夫在这里，二少爷定没事的啊。”林晚其实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她又怕小姐急坏了身子，因此只能强行振作一叠声安慰起林有福。
“王大夫，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此时，一名学徒惊呼出了声：“血根本止不住！”
“是啊，药粉根本上不去，都被血冲下来了。”另一名学徒也附和道。
而目睹了这一切的林有福，此刻已然软在床边，除了哭以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无法思考别的。
“再试试，让我再试试。”王陆厦仍不死心，师傅还没回来，师兄医术与自己不同科，现在这里只有他可以拼一把了：“把帘子拉上，请林小姐出去。”
一场忙乱中，在林晚的搀扶下，林有福再次被请到了后院。
折儿依旧在这里撵药，他看林有福已然哭花了妆容，却仍固执得站在门前不肯离开，便出声劝道：“姐姐，您到那边的凳子上坐坐吧，一直站着可累了，折儿就这么坐着撵药都觉得好累啊。”
林有福看他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心中感动十分，想着自己站在这里除了干着急也无济于事，便擦了擦泪，随着折儿指得方向，找了张石凳坐了下来。
她看着头顶的太阳，从东升至正中，然后又渐渐开始西斜，林晚本欲为她张罗些饭菜来，她却拒绝了。
二哥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又如何吃得下东西？
终于，那扇被她快要盯穿的门，打开了。王陆厦从里头探身出来，向她招了招手。
之后的时间，她过的仿佛在梦里一般，浑浑噩噩，无知无觉。
二哥终于还是走了，走之前只死死握着她的手反复说着：“珠沁……珠沁……林家……救她！”
林有福知道此刻自己形容狼狈，可她根本无法阻止那些眼泪，也无法控制自己不踉跄而行。
她甚至开始后悔，开始害怕，为什么自己的命运改变了，可二哥还是要经这些罪？
她一遍遍质问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才会让二哥死的惨烈！
如果当时可以把二哥留在周家就好了……就好了……
“三嫂，您这样走出去，别人可就要议论我周家，是不是虐待新进门的媳妇儿了。”话语如刀，猛地破开桎梏在她身周的恍惚，震如炸雷！她努力睁圆双眼，终于从一片热泪模糊间看清挡在身前的人，竟是……
周季鸢！
“你来这做什么！”此地人迹罕至，周季鸢必然是跟着自己来这儿的！林有福大脑转的迅速，再不维持表面和气，只一气质问起周季鸢来。
周季鸢倒也不恼，她年纪虽小，心肠却硬得很，尤其是看到林有福越凄惨越可怜，她越开心：“当然是来看一场好戏！”
“三嫂，一个秘密，我们交换如何？”
看着眼前足足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眼神却尖锐到可怕的周季鸢，刚从极度悲伤中醒转过来的林有福，瞬间又觉得自己落入了另外一个境地……
——寒如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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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二哥便当已送出，下一个会是谁呢？[手动再见.jpg]
今天开始稳定日更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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