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其姝

　　到了晚间，老夫人将周瑾安置在了暖阁里。

　　暖阁内放着一张紫檀雕花的拔步床，床上罩着藕色的床帐，床帐上坠着鹅黄的流苏。再往窗边看去，便是一张小些的红漆刻福纹的梳妆台，台上摆着一面铜盘大小的水镜。

　　周瑾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把玩着一支琉璃分心钗，一边由着半夏替她散发。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扭头对着半夏说道：“信可交给李将军了？”

　　半夏笑道：“郡主放心，信已经交到李将军手里了。”

　　“那就好。”周瑾露出一个笑，回身趴在桌前，微微鼓起脸，用手指在水镜上胡乱地画着。

　　夜已深了，室内便已点上了灯，又怕晃着人眼，便用了四面映美人图细纱灯罩罩着。烛火被从窗棂细缝中透来的细风吹得隐隐打颤，摇摇晃晃跳进水镜里。

　　周瑾见着隐约的尖上带着红的火光，心下玩心大起，便将手指随着火光的飘动移动，画着画着，不知怎的，就想起遇袭那夜的男子。

　　当时没大看清男子的脸，但现在想来，男子手中剑身上的花纹似乎都清晰可见，还有握着剑的修长却格外有力的手指。

　　最后便是男子临走前的那一撇，带着无尽的寒冷和深藏的狠戾。

　　现在想起来，就忍不住的发寒，周瑾不满地小声嘀咕一句，“真凶。”

　　“什么？”身后的半夏听到声音，问道。

　　周瑾回过神，忙道：“没什么，我是在说秦嬷嬷怎么还没回来呢。”

　　半夏正欲出言安抚，便见老夫人身边胡雁抱着一床浅粉绣花蝶的锦被走了进来。

　　她忙放下梳子，上前接了。

　　“老夫人那原先的被子，虽是干净的，但也用过，叫我拿一床新的来给郡主。”胡雁笑着由着半夏接过锦被。

　　“有劳姐姐了，劳烦姐姐替我谢过外祖母。”周瑾笑着冲胡雁点点头。

　　胡雁笑着福身应了，又说道：“老夫人还叫奴婢告诉郡主一声，秦嬷嬷今天就不过来这边了，老夫人多年未见她，想多留她说说话。”

　　周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秦嬷嬷是娘的奶嬷嬷，想来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外祖母见着她，说不准是想问问她，不方便问她的，关于母亲的事。

　　“那您先歇着，奴婢这就退下了，要是有什么缺的便让人去寻奴婢。”胡雁笑着对着周瑾说道。

　　周瑾含笑点点头。

　　正屋里间。

　　老太太半倚在一张软塌上，身后靠着一个藏蓝掺金丝的蟒枕，旁边鸳鸯正替老夫人按着额头。

　　“你也坐下吧，这样站着也不显累得慌。”老夫人指着榻前一个绣凳，看着秦嬷嬷说道。

　　秦嬷嬷微福身，笑道：“奴婢站着就行了。”

　　老夫人看了一眼鸳鸯，扭头指着秦嬷嬷笑骂道：“你看看这老东西，现在仗着自己是王府的人了，连我这个旧主子的话都不听了。”

　　秦嬷嬷哪敢应这话，忙道：“老奴不敢。”

　　“既如此，你便坐下，我和你好好说会儿话。”老夫人轻瞪了她一眼，说道。

　　秦嬷嬷不敢再推辞，便挨着坐了半个凳子。

　　“鸳鸯，你再去看看瑾儿那边还缺不缺什么东西。”老夫人随意找了个借口，将鸳鸯支了出去。

　　“是。”鸳鸯垂首应了，还将屋里的丫头都带了出去。

　　屋子里都空下来，只剩下老夫人和秦嬷嬷两人。

　　“说吧，怎么突然让瑾丫头进京来给我贺寿了？还说要在我身边待上几年，替她给我尽孝？”老夫人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佛珠，看着秦嬷嬷问道。

　　秦嬷嬷朝老夫人讨好地笑了笑，说道：“要说怎么说，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呢。”

　　“您也知道，王爷和王爷夫妻恩爱，府里那些侍妾大都是摆设，世子和二爷也都是王妃生的，整个府里又只有郡主这么一个女孩，自然是千娇百宠的，性子也单纯了些，可现下年纪渐长，过两年便要议亲了，王妃想着也不是事儿，便想着送来京城，让您调教调教。”

　　秦嬷嬷没有说实话，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王妃不想让老夫人知道的事情，就不该由她多嘴。

　　老夫人不疑其他，说道：“早些来信的时候我便同她说过此事，可她就是狠不下心，现在倒是想通了。”

　　老夫人端起小几上的清茶喝了一口，继而看着秦嬷嬷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再下嫁，还能下嫁到哪儿去？也不过是相对人口简单罢了，但就算人口再简单，没有点心眼，也能让那些人算计了去，就是家里再怎么强势，还能照看一辈子不成？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

　　“您说的是。”秦嬷嬷笑着附和道。

　　秦嬷嬷试探地问道：“那位表小姐？”

　　老夫人随意地拜拜手，说道：“是四丫头的女儿，先前她家乱成一团，她临死前求我收留这丫头，我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原先看着倒是木木的，但自从落水好了后，倒是伶俐了不少。”

　　“只可惜，就是太伶俐了。”老夫人眯着眼，轻笑了一声。

　　秦嬷嬷先前见过这位表小姐，行事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带点怪异。

　　“那您留着她，是要……”秦嬷嬷知道，老夫人最是不喜这样的人，但对于这位表小姐怎么看着倒是极为宠爱的样子。

　　老夫人笑了下，轻声说道：“要使得刀剑锋利，自然是要一块上好的磨刀石。”

　　“更何况，她那脑子里总能琢磨出些新奇玩意儿，倒也有趣。”老夫人指了指榻角放着一个布偶说道。

　　秦嬷嬷见了眼睛一亮，惊讶道：“这是表姑娘做的？当真是好巧的心思。”

　　那布偶是黄色的，看着像是只老虎，又像只猫，头大四肢短，身子圆滚滚的，还用玻璃珠子做出两个直占了半张脸的眼睛，脸上也用各色的丝线绣出五官，看着憨憨的，极为讨喜。

　　“可不是吗？她还想着拿着这东西买个铺子出去卖呢，不过没两天便让对家给整垮了。”

　　秦嬷嬷有些惊讶，“难道您没护着点？”

　　就算老夫人再怎么不喜欢这位表小姐，但是也不会小气到连这点庇护都不给吧。

　　老夫人轻笑一声，“她特意背着我去开的铺子，我又怎么好护着呢。”

　　秦嬷嬷实在不知道说这位表小姐什么好了，放着敬国公府的势不用，还非得瞒着，难道还怕敬国公府吞了她的不成？

　　……

　　春和院里。

　　俞蔓一脸怒色地坐在梳妆台前，恨恨地将手中的帕子往镜子上一扔。

　　镜子不小心被她的衣角打到，晃了两下，就要倒下。

　　一旁的良辰急忙用手扶住，柔声劝道：“姑娘小心些，这可是西洋来的稀罕物，要好多银子的。”

　　俞蔓一听这话更气了，她先前因为铺子的事，已经将她的钱亏了大半了，现下又被人提起，可不就肉疼吗？

　　她反手就给了良辰一巴掌，“什么稀罕物！这东西我见得多了，便是真打碎了，我也买得起。”

　　良辰连忙跪下，捂着脸，哭声求饶，“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还请姑娘恕罪。”

　　俞蔓发了火，心中的憋屈也散了些，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她上前把良辰拉起来，又用帕子给她拭泪，嗔怪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们都是平等的，你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你怎么就不听呢。”

　　良辰垂着头，小声道：“是奴婢不好，忘了姑娘的话。”

　　姑娘自从落水好了后，性情便和以前大为不一样了，动不动就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她看着都害怕，偏偏姑娘脾气又不好，她也不敢狠劝。

　　“对了，你打听到郡主要住哪个院子了吗？”俞蔓见良辰这样，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

　　良辰有些犹豫，但还是轻咬着唇，看着俞蔓小心翼翼地说道：“本来国公夫人是把景和院收拾出来了，但是老夫人看了说不好，让国公夫人把夏澜院收拾出来给郡主住。”

　　“那院子我求了老夫人好久，老夫人都没松口，她一来倒好，就这么给她了？！”俞蔓尖声叫道。

　　夏澜院是国公府最好的几处院子之一，先前一直空着，她和二姑娘都眼馋得紧，想不到老夫人不声不响地就给郡主。

　　俞蔓恨声道：“果然，再怎么讨好她，在她眼里就是比不过她那嫡亲的外孙女，真是个捂不热的老虔婆！”

　　良辰大惊，急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往外看了看，见外面没有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她低声对俞蔓哀求道：“姑娘，您可别再说这种话了，若是被人听了去，可怎么得了！”

　　俞蔓也是一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背上也出了一层细汗，她现在还需要敬国公府这个靠山，可不能让老夫人厌恶了她。

　　思及此，她平复了心情，将良辰的手拿下，笑着说道：“我刚才也是气糊涂了，幸亏你提醒我。”

　　“姑娘明白就好，往后可再不能说了。”

　　良辰实在是想不通，她家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夫人肯收留她们，还照着府里姑娘的待遇对她们，已经对她们足够好了，毕竟她家姑娘又不是老夫人正经的外孙女，家里人也还在，若是不管也没人会说什么。

　　但是姑娘就是不知足，处处都想和国公府的正经嫡小姐比，还总想着压人一头，她真怕有一天连这样的日子都没得过了。

　　俞蔓点点头笑着应了，心里却暗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成为人上人，必要给这些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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