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灭灵

　　九月末，干燥异常的北京迎来了入秋后的第一场暴雨。
　　暴雨伴着震天响的雷电倾盆而下，街道马路上溢满雨水，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极不舒服的潮湿气息。
　　傍晚六点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灯亮起，整座北京城在刹那间陷入昏黄朦胧之中。

　　周子凌是北京一家心理诊所的医生，因为暴雨，原先约好的客人来不了，到点后，周子凌准时下班。
　　他住的小区离诊所不远，上下班都靠双脚，毕竟在北京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能省则省。

　　周子凌撑着伞，顶着暴雨，脚步迈得极快，不过十分钟就到了小区楼下。
　　走进居民楼后，周子凌收了伞，插着腰感叹道：“这天儿还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说着，周子凌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水滴顺着伞骨散得到处都是，有几滴雨水还甩到了他的裤脚上。

　　周子凌有轻微洁癖，他擦了擦身上沾的雨水，准备转身开门，他得赶紧换身衣服。
　　突然，他身后传出一道很轻的声音，宛若游丝：“请问，您是周子凌先生吗？”

　　“啊！！”那声音犹如幽灵一般，周子凌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伞都差点掉了。
　　等周子凌缓过神，才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一个瘦弱女孩子。

　　那人不高，因为下雨，套了一件不太合身的雨衣在身上。
　　她的脸很小，皮肤有些白，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水灵。此刻，她的唇角正紧紧抿着，见周子凌发了愣，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重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周子凌先生吗？”

　　周子凌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般，忙不迭送地点头：“是我是我，请问您是？”
　　当时，周子凌以为她只是一个上门求诊的病人——毕竟这个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太像正常的女孩子。
　　可那人却道：“我听说，周先生在找驱邪的道士？”

　　周子凌下意识的点了头。
　　那人抬头，盯着周子凌的眼睛，清明澄澈的瞳孔倒映出周子凌惨白的脸。
　　半晌后，她抿唇道：“我可以帮您。”

　　周子凌觉得他一定是魔怔了，居然真的把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子请进了屋，还为她泡了茶。
　　泡好茶后，周子凌把茶递给她，顺口问道：“敢问……道长，不……神婆，您的法号是？”
　　闻言，那人犀利地扫了周子凌一眼。

　　神婆？？她看起来很老吗？
　　周子凌被她这么一瞧，本就牵强的笑容更加僵硬了，毕竟电视剧里无论道士还是神婆都是须发尽白，高深莫测，且一派仙风道骨的。
　　可眼前这位，除了自称能替他驱邪外，半点都不像是法力高强的……嗯……神婆？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什么，过了半息，才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我叫岳遥。”
　　“岳——遥？”周子凌重复了一遍岳遥的名字，眼里有着明显的怀疑。
　　岳遥点点头，把茶杯放在了茶几上，单刀直入的问道：“周先生，请问您遇到了什么怪事需要找驱邪法师？”
　　周子凌摇头。
　　岳遥抬头看向他，上下扫了周子凌一眼后，轻声道：“周先生可以直说。”

　　虽然周子凌并不太相信岳遥能替自己解决问题，但他已经求助几月了，只有岳遥找上了门。
　　正所谓病急乱投医，周子凌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原来周子凌所求之事，与他自身无关，他之所以求助，是为了自己的表妹。
　　一年前，周子凌在尼泊尔旅游的表妹钟然没有缘由的决定定居尼泊尔，不管家人怎么劝说都没用。
　　此后，钟然的精神状态就一直很不好，整天神思恍惚的，每天都蹲在加德满都的塔莱珠女神庙门口，从早晨守到黄昏，不吃不喝。

　　虽然钟然的父母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中了邪，但周子凌却怀疑是有邪物作祟，所以才托了关系，求助能人之士，希望能治好自己的表妹。
　　没想到几个月下来，什么消息都没有，直到今天，岳遥找上门来。

　　听了周子凌的叙述，岳遥轻笑了一声，看向周子凌的目光充满探索意味：“周先生，您说您表妹的父母都不相信她中了邪，我很好奇，您是怎么想到这上面的？”
　　一般来说，像钟然那种情况，多数人都会以为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神经受了损伤。
　　尤其是，像周子凌这样的心理医生。

　　岳遥说完，周子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自然是我曾经遇到过这种事了。”
　　显然，他不想多谈。
　　“哦？”虽然岳遥很好奇，但周子凌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岳遥脱口而出的询问急转成了一声感叹：“是吗……”

　　问完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岳遥起身准备告辞，目光扫过客厅里摆着的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里的男孩子应该是小时候的周子凌，而站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应该是他的父母。虽然这张照片看起来没什么异样，但岳遥总觉得，那张照片充满了违和感。
　　“岳小姐，麻烦您了。”就在岳遥准备再仔细看看那张全家福的时候，周子凌起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岳遥知道主人明显不快了，于是不在意的勾唇道：“周先生客气了。”
　　说完，岳遥转身拿起自己的雨衣，快步离开了周家。
　　******
　　走出周子凌所在小区一段距离后，岳遥忽然顿住脚步，恍然大悟一般拍了拍脑袋，自语道：“我就说那张全家福有些奇怪！原来是少了一个人啊……”

　　周家那张全家福，应该是十多年前拍的了。
　　照片里，幼年的周子凌站在左前方，靠近他爸爸的位置，而他右边的位置却留下一片空白。
　　所以，他妈妈的位置前方……应该也是站了一个人的，只是这人似乎被人想办法从照片上洗掉了。

　　看来这周子凌还真是有些故事的。
　　想到这里，岳遥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走了。
　　******
　　要想为钟然驱邪，岳遥必须去一趟尼泊尔。
　　她离开周家后马不停蹄地去了机场，订了一张最快飞往尼泊尔的航班。
　　买好票后，岳遥从行李箱里抱出一个不大的鱼缸，旁若无人的走进了厕所。

　　在厕所里，岳遥无视众人异样的目光，把鱼缸灌满了水，然后抱着鱼缸，走进了最里面的隔间。
　　进隔间后，岳遥把门锁上，熟练的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双鱼吊坠。

　　双鱼吊坠构造很奇特，是由玉石雕刻的两条鱼儿首尾咬合而成，一条黑鱼，一条白鱼，像极了阴阳八卦图。
　　当岳遥取下吊坠的时候，那双鱼吊坠亮了一下。
　　见此，岳遥笑了笑，把双鱼吊坠放进了鱼缸。

　　只见原本毫无异样的水面开始不停冒泡，双鱼吊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离出两条活生生的鱼儿。
　　一黑一白两条鱼儿在鱼缸里戏水跳跃，水珠溅了岳遥一脸。
　　岳遥没好气的抹了一把水珠，盯着浴缸里的两条鱼，阴测测的低吼：“你们再跳窜，我就把你们烤了。”
　　一听这话，两条鱼儿顿时挤成一团。

　　黑色的鱼儿把白色的鱼儿挡在后面，嘴里开始吐泡泡，与此同时，一道脆生生的男童声响起：“主人，我们是灵鱼，你可不能烤了我们，虽然我们肯定比那些低等的鱼类好吃百倍！”
　　这骄傲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岳遥翻了个白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白色的鱼儿就附和道：“是啊……主人，我们可是灵鱼……你不能把我们变成第一对被烤的灵鱼，这样我们多丢脸啊……”
　　岳遥：“……”

　　无语半晌，岳遥低声冷哼：“闭嘴！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发财暴富，我问你们，周子凌是不是有问题？”
　　两条灵鱼：“……”
　　它们的关注点完全不在岳遥的问题上，它们关注的是岳遥喊的两个名字，对于发财暴富这么俗气的名字，灵鱼表示，它们是拒绝的。
　　关于名字这桩惨案，还要从岳遥第一次发现它们是灵鱼开始说起。

　　当时岳遥路过某原始丛林，在河边取水时，脖子上的吊坠不小心掉进了河里，吊坠遇水则为鱼，于是两条灵鱼就这么出现在岳遥的眼前。
　　岳遥目瞪口呆的看着河里的两条灵鱼，听见鱼儿异口同声的说：“主人！主人！我们总算见面了。”
　　岳遥：“阴阳灵鱼？”
　　作为玄门一员，岳遥当然认识离水为器，遇水为鱼的玄门灵器阴阳鱼。

　　见岳遥识得它们，两条鱼儿十分骄傲，点头吐泡泡：“是的是的，以后你就是我们的新主人啦。”
　　闻言，岳遥的眼神闪了闪，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的一紧，有些疑惑：“为什么我会是你们的主人？”
　　两条鱼儿游到岳遥的脚下，声音起伏一致：“有血契为证，你就是我们的主人啊。”

　　此话一出，岳遥神色一怔，不再说话，这时两条鱼儿又道：“每一任主人都会给我们赐名，主人，现在你可以为我们赐名了。”
　　白色那条建议：“比如雪瑶，啸天。”
　　黑色那条附和：“听风，听雪也行。”

　　当时岳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钱包，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黑色的鱼儿道：“既然如此，那以后你就叫发财了。”然后转手指着白色的鱼儿又道：“你叫暴富。”
　　于是，堂堂两条灵鱼，便被赐了如此这般低俗的名号。
　　“.……”

　　想起当年惨事，发财暴富两鱼还是忍不住唏嘘。
　　活了千千万万年，第一次被如此随便的赐名。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哀伤的时候，听岳遥问起周子凌，发财摇了摇尾巴，游到岳遥身边，道：“确实有些问题，此人身上阴气极重，像是离过魂的人。”
　　“离魂？”岳遥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怪不得我会觉得他身上气息不对，原来离过魂，看来他以前确实遇见过邪乎的事儿。”

　　暴富一个鲤鱼打挺，游到鱼缸边，脆生生地道：“主人，虽然他身上阴气重，但没有怨气，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闻言，岳遥点点头，一把捞起两条鱼儿，同时道：“行，看来我们确实要去一趟尼泊尔了，你们活鱼状态不能上飞机，所以只能暂时委屈你们一下了。”
　　说完，岳遥勾了勾唇，顺手把鱼缸的水倒进了厕所。

　　由于两条鱼儿的怨念，一直到岳遥坐上飞机，她脖子上的吊坠都还闪着奇怪的光。
　　******
　　三个小时后，飞机准时抵达加德满都。
　　当岳遥风尘仆仆的从机场走出，打车前往提前订好的旅馆时，已经接近凌晨了。
　　午夜的加德满都别有一番风景，星星点点的昏黄灯光散落在视线里，弥漫着特属尼泊尔的浪漫气息。

　　十五分钟后，岳遥付钱下车，走进了一个不怎么起眼的旅馆。
　　她走到前台，把身份证给了前台的老板。
　　岳遥预定的是旅馆二楼最偏僻的一间房，老板把房卡递给她的时候还多看了她几眼，嘱咐她晚上最好不要出门，说城西老区那边有本地人在闹革*命。
　　岳遥点点头，同老板道了谢，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到房间后，岳遥第一时间把阴阳鱼放进了鱼缸，毕竟灵鱼也是鱼，要修炼还是得水养。
　　安置好阴阳鱼后，岳遥这才转身进了浴室。
　　赶了一天的路，她老早就想洗澡了。

　　不久，岳遥就擦着湿润的头发从浴室走了出来。
　　她把头发擦得半干后，从行李箱里翻出了一本陈旧的书。
　　书是用牛皮纸包好的，岳遥小心翼翼的打开，看着上面生僻的字句，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连周身的气息都阴沉了不少。
　　发财游到鱼缸边，奶声奶气的说：“主人，你不必着急，青焰才刚刚觉醒，等找到死灵炼化，青焰诀就会慢慢出现了。”

　　闻言，岳遥叹了一口气，不再强求。
　　她小心翼翼的把书收好，然后把鱼缸放在了离床不远的柜子上。
　　“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暴富甩了甩尾巴，嘴里吐出泡泡，一道女童声响起：“主人，切忌心浮气躁，现在万事可缓。”
　　岳遥转身，一头栽到床上，拉过被子，捂住脸，闷声闷气：“知道了。”

　　*****
　　第二天下午，岳遥从旅馆走出，上了一辆载人的摩托车。
　　两个小时后，岳遥到了周子凌所给的地址。
　　那是加德满都老城区的一处小巷，巷口幽深，四下安宁。
　　岳遥站在空旷的巷口，发现巷子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仿佛没有人迹。
　　岳遥忍不住再次检查了一遍地址，发现没有错。

　　她环顾四周，想要找个人确认一下，可是她还没来得及转身，恍惚间听到巷子深处有人怅然似的叹了一口气。
　　这一刻，岳遥的身上忽然毛了起来。
　　她定定地站在巷口，像被冻住了。

　　“你找谁？”一道仿佛是压着嗓子的声音在岳遥的身后响起。
　　“啊！！！！”突然出现的声音，加上周围异常的气氛，岳遥被吓得一抖，朝后退了一大步。
　　回过神后，岳遥定睛一看，才发现有一个穿着布衣蓝裙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那女子的头发很长，到腰部之下，她把长长的头发编了起来，垂在胸前。
　　女子的瞳色有些暗，看人的时候并不聚焦。
　　岳遥深吸了一口气，心越跳越快。

　　“你……你是？”岳遥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女子的嘴角弯起，眼神渐渐聚焦，看着岳遥，一字一顿道：“我，叫，钟，然。”
　　“你是钟然？？”岳遥瞳孔微张，她要找的人，不就是钟然吗？

　　钟然盯着岳遥，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岳遥总觉得钟然的眼神变得非常犀利：“你认识我？”
　　岳遥点头：“我是受周子凌周先生之托，来帮你看病的。”
　　钟然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既而笑道：“我没有病啊。”
　　岳遥下意识地退了半步，口中吐出一句话：“可是周先生说，你的身体状况并不好。”

　　“我没有病，你走吧。”钟然越过岳遥，慢悠悠的朝巷子深处走去。
　　岳遥望了一眼夕阳，再看向钟然的背影，太阳落山了，钟然应该是刚从塔莱珠女神庙回来。
　　忽然，岳遥的瞳孔一张，她死死的盯着钟然的影子，伸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钟然有两个影子！！
　　两个影子互相交缠，被路灯的光拉得很长，随着钟然一步步移动，影子晃晃悠悠的跟在她身后，有说不出的阴森。

　　这时，钟然似乎听到了岳遥倒吸冷气的声音，她的身形一动，眼看着就要转身。
　　岳遥反应极快，在钟然转身之前，迅速跑出了巷口。
　　钟然转过身，身后已空无一人。
　　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她眼角微微上扬，像极了安睡后被吵醒的狐狸。

　　岳遥踉跄着从巷口跑出，夕阳还没有落下，空气一如既往的干冷，她紧紧揪住自己的胸口，将所有情绪压在了喉咙里。
　　岳遥在巷子外面蹲了很久，当所有的情绪都排解开后，她的呼吸才重新顺畅起来。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巷子外的街灯亮了起来。
　　夜风沙沙的吹过，又哗哗的吹回来，四周暗影密布，阴气弥漫，岳遥站在路灯下，脸色有些苍白。
　　真不是个好兆头，这第一个照面，她就被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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