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暗恋我

　　入夏的夜里风也是热的，窗户大敞着，空调的冷风不一会就被送了出去，一股股地热气在卧室里翻腾。

　　听颖逸拿着数位板盘腿坐在床上。她的下颚绷得很紧，舌尖抵住内齿，手下的线条顺滑地蔓延而出，但手指发颤，下一笔整个画面的结构都失了调，笔痕像要飞出去，收住的时候还留下一笔近乎凌厉的误笔。

　　听颖逸看着画愣了下，又低头换了橡皮擦把那一笔失误又擦拭掉。
　　她没接着再画，把数位板翻盖在了床上。

　　握笔的手心摊开，她低头看着手心上几道已经结痂了的疤痕。说是疤痕也不太算，处理及时，又用了最贵的药，现在只有几条白痕了，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有伤过的痕迹了。

　　这是她高二本该上高三那年被车窗玻璃扎的。

　　女人躺在车后座里，满身是血，听颖逸疯了一样把车窗玻璃砸开，从车窗里爬进去，抱着她妈。
　　她那时候哭倒没有哭，就是手很抖，但意识还很理智清醒，她先打了120，然后打了110。警察来处理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她推着她妈上了救护车。

　　听颖逸气息有些不匀，她伸手压住胸口，低低地喘着粗气。
　　好一会，情绪才重新平定下来。

　　她想着奶奶刚刚说的话：“你爸下个月就出狱了，他回来这边和我们一起住。”
　　奶奶是个很强势的人，她这样告诉听颖逸就等于她已经做好打算了。

　　当年那些百八十年打不着交道的亲戚都觉得逝者已逝，而父女又哪有隔夜仇的。当时是奶奶抱着她说，就当奶奶以后没这个儿子，听颖逸也没这个爹了。

　　奶奶也恨她那个混账儿子，但这种恨和听颖逸的恨不一样，更多是为人母的失望和恨铁不成钢。
　　而听颖逸对他的恨是纯粹的恨，恨不得杀了他的恨。

　　她不会和他住在一起，她怕午夜梦回她妈回来掐她脖子骂她没良心，她怕有一天看见刀控制不住和他同归于尽。

　　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门没关，一只小手一推门门就开了。
　　听小南刚从楼下自己爬上来，呼哧呼哧的，看到姐姐盘腿坐在床上，他奶唧唧地走过来道：“姐姐，抱抱。”

　　听颖逸把他抱上了床，问他：“你今天和奶奶去看爸爸了？”

　　听小南往她怀里拱了拱，拿起电容笔和板子开始涂，他小眼睛盯着画板，没听懂听颖逸问什么。
　　听颖逸换了种说法，她一只手在听小南脖颈后捏小猫似地给他呼噜毛，说：“听小南，姐姐要是搬走了你就要和奶奶一起住了。”

　　这回听小南听懂了，他回过头抱着听颖逸的手臂说：“姐姐，不搬。”他想了想，又说，“南南和姐姐走。”

　　“你要和我一起走啊？不行，姐姐要上学，没人照顾你，你是你爹的儿子，他养你天经地义，你还赖上我了啊？”
　　她轻声说着，语气里没有责怪，温声细语，也不知道是说给南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给南南呼噜毛的手倒没停。听小南回头看着她，两只眼睛圆溜溜的，里面镶着黑珍珠似的，又黑又亮，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你就选择性装聋作哑吧。”听颖逸指腹在听小南额头上一抵，听小南翻倒在床上，乌龟翻了壳似的，他还咯咯地笑起来。

　　——

　　应景泛想解释的话没说出口，应天民勃然大怒，抬手指着他说：“你现在翅膀硬了，左右也靠不上我们了，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住！”

　　叶霏忙拉住老头子，大声道：“你干嘛呀！啊？景泛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他的事，还不是你动不动就说他这这不好那那不好！”

　　“行。”应天民后牙槽咬紧，咀嚼肌绷出一条照，他倏地起身道：“你们母子俩一条心，我走！”

　　叶霏也气上来了，拍桌道：“应天民！你有病不是！谁家孩子有出息不是高高兴兴的，你发哪门子火呢？啊？你是不是看不上我们母子，我就知道，你还想着当年的事呢！”叶霏说着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时屋里两个男人都惊住了。

　　应天民气急败坏，但还是给老婆这一手给压住了，坐下闷声闷气说：“你说的什么话，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是那种心眼的人吗？”

　　“你是！你就是！你刚刚还凶我儿子！”叶霏转过头来，眼睛里还盛着泪水，泫然欲泣，好不委屈。她一拳锤上应天民肩膀，骂道：“你王八蛋！”

　　应天民拿着老婆没办法，抓着她两只手把她摁进了怀里，放软了语气哄她说：“是是是，我错了，我王八蛋，行，别哭了啊。”

　　“呜——你今天做饭。”
　　“好。”
　　“呜呜——你今天给我洗脚。”
　　“好好。”
　　“呜呜呜——明天我去打麻将你不能拦着我。”
　　“好…嗯？这不行。”

　　“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就知道！”
　　“行行行！！”应天民立刻退让。

　　应景泛：“……”
　　行，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晚饭也没吃，应景泛堵心到下楼喝西北风。
　　老干部小区，一下楼都是认识的人，走两步都是打招呼的，还有隔壁的大婶，拿着蒲扇坐在花坛下歇凉，看着应家这肩宽腿长，又俊又靓的孩子出来，一下语调就拔高了。

　　“景泛，你们家今天又吵架呢？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老和你爹吵呢？他年纪大了，你们做儿子得多让着些，这天天吵吵的，哪还像个家啊。”大婶语重心长，听语气也不知道是看热闹呢还是诚心实意地关心他们家。

　　应景泛咬住嘴里的芒果干重重嚼了两下，眉目沉沉，嘴角往上一提，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惊悚，他道：“承蒙您关心了。”

　　那大婶摇蒲扇的手一顿，再接着扇风的速度就变快了，摇头道：“要我说啊，天天这么吵也不是个事，要不你就搬出去住算了。”
　　这话就真有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了。

　　应景泛也好脾气，笑一声，点头说：“行，听您的。”说完他抬腿就走了。

　　后边还传来那大婶毫不掩饰的声音和旁边人道：“哎呀！我儿子那算什么呀！大学连个本科都没上着，得亏自己努力了现在才在新加坡大学当教授，所以说这人的境遇啊是摸不准的，今天高高在上，明天谁知道呢？”

　　那大婶老公是他爸工作上的下属，俩老头几十年感情没得说，就俩正宫天天红脸对白脸的，见天唱戏似的互相内涵。

　　应景泛出了小区门，想抽烟，往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已经一两个月没碰过了，他自制力极强，说戒烟就戒了，但他这会心里头一团火，找了个便利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走到门外，和街头上的小混混似地蹲在马路牙子上就抽了起来。
　　烟草味钻进肺里，忽悠一圈，又从鼻子里嘴里冒出烟来。

　　应景泛喘了口气。盯着手指尖明明灭灭的火看了好一会，接着把烟嘴放进唇间把住，拿出手机打开应用商城下载了一个二手房软件。

　　秦南属于养老宜居型城市，除了市中心，别的地段租房买房房价都不算高，租房条件好一点的也就千把块钱一个月，条件普通一点的五六百，三四百的也都有。

　　应景泛心里头烦，刷信息也刷得快，看着一套套房子要么毛坯房似的，要么装修得和个夜店KTV似的，刷了能有个几十条，终于看到了一户看得过去的。市中心旁边一点，房子窗明几净，有点文艺气息，看起来挺舒服的，平台下不少问信息的，但最早一条也是几个月前了，户主都没有回，看起来是突然又不想往外租了。

　　应景泛先收藏了这户，接着又转出去刷了几十套房。但心里之前有那么一个中意的了，再看别的就越发觉得辣眼睛，最后应景泛还是转回去翻出刚刚那户，点进卖家私聊里问：请问房子还租吗？价格好商量。
　　他注册的账号还是新的，信息都是默认状态，他也没注意。

　　听颖逸正和听小南玩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开看，发现是发布在二手房上的一条私聊。

　　这套房是她妈给她买的，原本是让她上大学后自己去那住，有个私人的小天地，没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这套房子还是她妈亲手一点一点给她规划装修的。
　　听颖逸没去那住过，又怕落尘，就挂了个租房信息，后来又不太想租了，一直没有打理过这里，突然收到这么一条信息听颖逸想了想，回复：不好意思，不租了。

　　因为之前怕有些租户看她是女的，故意压价，她把性别设成了“男”，好谈价格。

　　没想到对方回复得这么快，应景泛咬了下烟头，继续回复：是价格太低了吗？可以提价的。

　　没想到还有主动喊价的傻帽，听颖逸翻开对方信息看了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就性别那里一个“女”。

　　她问：你急租吗？
　　应景泛：是的。

　　应景泛也看了下卖家信息，在性别那栏看到了“男”。

　　他拧了下眉头，想到房子的装修风格，估计房东是个文艺男之类的，应该事儿少，这一想觉得也挺好。

　　那边好一会，回复他：你介意合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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