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你别这样

　　正月二十，苍霞山中一片寂静。
　　天边云层堆叠，被清冷月光染上淡淡墨色，冷冽的夜风在夜空中呼啸。
　　山间气温骤降，是要下雪的样子。

　　云间派后山庭院深深，一抹鬼祟的身影正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小乘峰西边的小厨房。

　　已经亥时了，厨房里早就已经熄灯了。

　　术橙摸着黑只凭气味判断出了笼屉里还有馒头，她一喜。
　　飞快地跑过去，小手刚一搭上笼屉边缘，四周突然大亮。
　　她立刻背靠橱柜立正站好，“师、师兄！”

　　“术橙！又是你在偷吃！”
　　值夜的师兄提着灯笼，两道剑眉一横，极是严肃的模样。

　　术橙脊背挺得笔直，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的窗棂：“师兄我没偷吃！我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要打扫的，一并给扫了！”
　　她信誓旦旦的，就差对天发誓，结果——
　　咕叽~

　　听见这异响，师兄眉头一拧：“休要狡辩！你今日都在山前洒扫，根本没有吃饭，你现在定是饥肠辘辘，所以来厨房偷吃！是与不是？！”

　　“我——”术橙憋了一大口气，很想理直气壮说不是！
　　但全都被师兄猜对了！
　　她只得垮了肩膀，低着头小声答：“是……”

　　-
　　今日早课时，术橙迷迷糊糊之间不小心打碎了飞白师尊的琉璃盏。

　　这琉璃盏本是一对，是飞白迄今为止最心爱的物件。然而上个月术橙失手将其中一只掉进了千寻湖里，至今都没能捞出来。
　　如今碎的，是最后……最后一只！

　　“师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没有下次了！”
　　术橙以为大难临头，膝盖一软就要跪倒在一地琉璃碎片上，凭空却生出一股子力道托在她膝下，勾着她往飞白面前去。

　　飞白当时笑眯眯地摸着她的头发，唤她道：“小橙子呀，你是不是又有许久没再院里做过洒扫了呀？”
　　术橙摇摇头老实答：“报告师尊，上个月您刚让我去扫了后山。”
　　飞白哦地一声，又问：“那你扫了多久呀？”

　　“扫了、扫了……四天。”
　　“才四天？那你速度很快哟。”
　　“谢师尊夸赞！我会更加努力的！”

　　飞白于是笑得十分亲切，“那么今天之内要把前山扫完哦。”
　　术橙：“前山？！今天？！”

　　术橙所在的这座苍霞山绵延数千里，前山……少说也得九百九十九里。
　　今天之内扫完？！
　　这肯定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是在开玩笑哦。”飞白竖起食指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愈发和善了，“扫不完的话，要废去你一身灵力，扔去渊间喂妖怪哟。”
　　术橙嘤地一声，转头泪汪汪地望着她的师父尘流：“呜，师父……”
　　然而尘流正抱着一本拿倒了的春宫图，摇头晃脑地念：“人之初，性本善……”

　　这是……见死不救的意思！

　　于是术橙回过头，只来得及看清飞白抬了下手，再一眨眼，她已经被扔出了山门外。

　　这一天下来，她扫断了六把扫帚，只吃了三颗野果，结果还因为误食毒果拉了一下午的肚子。
　　腰都快扫断了，才勉勉强强扫完山门外的长阶。

　　现下她真是已经累死了饿死了渴死了。

　　“师兄我真的饿死了，我只是想吃一个馒头而已……”术橙摸着自己饿到快要凹进去的肚子，嘴巴一扁就要上前求饶。
　　师兄却颇有先见之明地后退一步，用灯笼照着她，“不可！师门规定，申时之后山中之人不许再进食水。你作为尘流师尊的关门弟子，自是不能带头破坏规矩！”

　　“可是师兄……”明明师父他自己就经常在山中捉野鸡烤来宵夜的好吧！
　　“休要再说！”满脸严肃的师兄在厨房里扫视一圈，由于笼屉尚还完好，也没见着什么翻动的痕迹，因此判定术橙还未得手，故而大发慈悲道：“速速离去，今日之事我便当做不知。”

　　术橙咬咬唇，颇为不舍地看一眼笼屉，不难想象里面的馒头有多白嫩。
　　可是再看看面前的师兄……
　　她只能抿着唇，道：“是。”

　　-
　　云间派现有登记在册的弟子两千一百六十八名，除去正在山下历练的和已经出师的一千八百五十位师兄师姐，余下三百一十八名弟子都住在小乘峰这处。
　　只唯术橙独住后山清苑。

　　清苑这位置离前山远，离小乘峰也远，最关键是离流云阁所在的峰顶近。
　　这流云阁飞白和尘流的住处，有这两位大佬在，旁人轻易上不来，也不敢上来，平日里极是清净。

　　术橙起初还觉得，嗯，清苑地理位置特殊，平时无人敢上来叨扰，不练功的时候在这儿偷懒也无人知晓，饿了还能摸去后山打些野物烤来吃，简直美哉。

　　但清苑实在太远了！
　　此刻的术橙饿得前胸贴后背，别说用灵力御风，就是爬都没力气爬了。

　　她趴在地上哀叹，可叹她今年才十六，当真是花一样的年华。
　　本以为进了云间派，拜入尘流门下，能学他个仙法缭乱，修她个长生不老，成为一代风流女仙。
　　却不想夙愿未能达成不说，今天却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当真窝囊！

　　不晓得飞白要是知道她是因他而死，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呢？

　　唉。

　　这幽幽一声长叹，被寒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在山间回响，颇有几分诡异之感。

　　子时一到，温度便降得愈发厉害了。
　　山风呼啸间，术橙似是听见了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强撑着精神抬眼想最后看看雪花，却看见身前正站着一银发白袍的仙人。

　　仙人身后是一轮巨大的圆月，淡淡泛黄的月光在他逆光的剪影上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芒。
　　夜风吹动他的袖袍，几率银丝在空中浮动，那双灰色的眼眸透亮得仿佛盈着无尽悲天悯人的佛光。

　　术橙望着他呆了一下。
　　当第一瓣雪花落在她肩上的时候，她突然就惊醒了。
　　她大喊：“臭师父！你还在那摆造型！我都快要饿死了！”

　　尘流就晓得她要说这话。
　　弯腰将她一把捞起，像是夹着一团稻草似的把她夹在腰间，叹了口气道：“你这没用的模样，往后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徒弟。”

　　术橙压根没听见他说什么，嗅到他袖间隐隐飘来的烧鸡香味，她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师父你给我带了烧鸡啊！啊师父你真好啊！我就知道师父不会不管我的！”

　　……见吃眼开。
　　尘流翻了个白眼，“废话，你要死在这儿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呸怎么做仙？”

　　仙人师父和废柴徒弟的区别大概就是，术橙哼哼唧唧爬了一个时辰才只走了回家路程的三分之一。
　　而尘流平地踏出一步，已是清苑门口。

　　推门入院，里边被术橙打理的很干净。
　　尘流满意地点点头，袖袍轻轻挥动，小小的院子里立刻灯火通明了起来。

　　屋里，术橙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嫌弃地看着床边翘着二郎腿看春宫图，边看还边咋舌出声的那位，不满道：“师父，我好歹是个女孩子，你老是当着我的面看……那种东西，真的好么？”

　　“为师看的是哪种东西？男为阳，女为阴，阴阳相合而万物尽生，阴阳之道乃天下大道，为师认真研读修道有何不可？小孩子家家的什么都不懂，好生吃你的鸡腿，不许说话。”
　　尘流说着，伸手一指，术橙登时便发不出声音了。

　　她半哀半怨地扁扁嘴，接着啃鸡腿了。

　　一整只烧鸡下肚，术橙心满意足地去屋外扔骨头，却发现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漫天大雪已经将整个院子都下白了。
　　山头的月光映着白雪，像冬日早晨隐隐的阳光，白白的，没温度，但是好看。

　　术橙兴奋地回头想喊尘流出来赏雪，张开嘴才发现她还被禁着。
　　赶忙跑进屋内，扯着尘流的衣袍让他看窗外，手舞足蹈地给他描述外间雪景。

　　尘流茫然地看着她演哑剧，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还被自己禁言着。
　　他挥了挥手，“好了好了，为师知道烧鸡好吃，知道你又要说为师是天底下第一大善人。但为师正忙着，你乖乖去一边待着，待为师看完这两张便放你尽情倾吐你对为师的感激之情。”

　　术橙：……

　　外间雪下得越发大了，尘流一门心思地“读书”，术橙不舍好景，便一人搬着小板凳坐到木屋前，数着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像是在下羽毛。

　　夜色沉沉，倒是院前因这方白雪被照得有了些亮度。

　　术橙数了一会儿雪花，开始打哈欠。
　　她困了。
　　吃饱喝足之后本就容易犯困，加上她今天又累了一天，这会儿困意一来，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奈何屋里尘流还占着她的床，术橙不能回去睡，便只好靠在门板上打盹。
　　可门板太硬，靠着十分硌得慌，术橙靠在上面反而没了睡意。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术橙干脆坐直了身子，拍拍脸颊，揉揉眼睛，打算让自己清醒起来好好赏雪。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这样瞧着那西边的天空，怎么好像在发光？

　　术橙眨眨眼，眼瞅着自己面前的小院很快被照得亮如白昼，还不等她确定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眼花，身后忽而卷出一道人影。

　　银发的尘流在院中伫立，风动长袍，他在嘴里念了什么，瞬间便有灰白色的光芒自他掌间喷涌而出，正是朝着西边的方向。
　　与此同时，清苑上峰的流云阁，也有一道乳白光芒猛地射出。

　　两道清色光芒于圆月中心处汇合，直朝着西边那座山头压去。

　　须臾之间，术橙眼前暗了又亮，无边刺眼的光芒让她不禁抬手遮住了眼睛。
　　余光中，她似乎看见有什么正朝着他们这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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