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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大部分人都做过一个从高空下坠的梦。只不过这次，秦凌觉得坠得过久了些。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锦被之中，头顶挂着明黄色的罗帐。窗布没太合严，橙红的阳光透了进来，在昏暗的室间显得格外亮堂。
秦凌翻了个身，从床上下来。她推开房门，天边的太阳红彤彤的，有些诡异地照着这户人家。
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在前头奔跑，穿堂而过。后面跟着一众丫鬟，边追边喊着少爷。
秦凌顺着围廊向前走去，希望自己能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围廊却似没有尽头一般，不断向前延伸。她侧头望去，发现四面的栏杆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血痕，似乎还散发着血腥味，这真是太诡异了。
她的手心中出了些许冷汗，就在这时，一个管家打扮的人倏忽出现在她的面前。
秦凌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那管家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开口道：“我家夫人已于正堂设宴，方才寻了半天都寻不着秦姑娘，姑娘这便跟我来吧。”
左右走不出这个地方，秦凌决定跟着这个管家去往正厅看看。赶到正厅，才知柳暗花明不过如此。
沐哗然似乎在席间坐了许久，他的右手拿着一杯酒盏，盏中酒已尽。秦凌走到沐哗然身边，心终于定了定。
她于席间入座，开口道：“哗然？”
沐哗然从一堆酒坛子中抬起头来，身上酒香清冽，声音却平缓而冷静：“此地是我少时的居所。”
秦凌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十分惊讶。
“我已知那名男子是何人了，难怪白绫教的大半教众皆折于他手。”沐哗然开口解释道：“他便是妖界三尊之一，幻尊。传闻他能将人心底里最强烈的记忆变为幻境，扰乱被困人的心绪，从而在其心绪溃散之时，将其杀害。”
秦凌：“所以我现在是在你的幻境之中？”
“不错，空间撕裂出一个缝隙之后，便会形成一个幻境。”沐哗然答道：“此幻境因我而生，所以在这幻境之中，我不会换魂，白日里的沐公子也不会出来。”
“可有破解之法？”
“找到幻尊本体，将其消灭。”
“这个幻境里的人数如此众多，找到其本体谈何容易。”秦凌心中一凉。
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些许动静，一位挽着玉簪穿着华服的夫人走了过来，身旁跟着先前的那个管家。
秦凌既知此地是何处，不免心中揣测：想必这位夫人便是沐哗然的娘亲。
沐夫人于宴席中坐下，笑容温婉。看其样貌，当年应是个倾城倾国的大美人：“昨夜两位贵客来到此地，仓促间没能好好招待，于是便挑了今日来给你们接风洗尘。”
秦凌客气道：“夫人费心了。”
沐哗然坐在一边，神色平淡，旁人看不出他的情绪。只有秦凌知道，自从他的娘亲出现后，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沐夫人开口道：“你们可真是好运气，现在这个季节花开得最盛，我们这里有个最出名的百花节，你们刚好赶上了。”
百花节。沐哗然的脸色微变：“今年是殷末初年？”
沐夫人点点头，笑着招待道：“尝尝这些菜吧，都是本地出名的菜品。”
这个幻境实在太过真实，菜肴做得相当精致，最奇异的是竟真的有味道。秦凌品尝过后真诚地道：“美味至极。”
沐夫人笑道：“你们喜欢就好。”
晚膳后秦凌将沐哗然拉到房廊一角，开口问道：“这一年究竟怎么了？”
“幻尊这日子挑的的确不差，”沐哗然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这年花节过后，我再也没有值得一提的痛苦记忆。”
秦凌心有不忍，提议道：“不如去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的离开之法。”
沐哗然闻言抽出一张符契，轻念咒语，符契幻化为一只青龙窜上天空。秦凌抬头望去，发现其于数百尺高的空中撞上了一道透明的屏障，原来整个地界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结界之内。
“看来是出不去了。”沐哗然目光如注地看向秦凌，清声道：“秦凌，我要你答应我，不管之后你看到怎样的事情，你都要保密。”
秦凌听到这一句话觉得很是奇怪，微微有些不安，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此时天色还早，沐哗然和秦凌便出门逛了逛。街上落英缤纷，高楼酒馆依山傍水，颇具诗情画意。
秦凌走在沐哗然的身旁，看着沐哗然儿时生活过的地方，心情也好了不少：“此地有何著名的吃食吗？”
沐哗然：“我少时常吃一种糕点，名唤黏腻糕。这便顺道去尝尝罢。”
秦凌闻言很是欢喜，跟着沐哗然来到了一间小馆内。
黏腻糕果然非常黏腻，轻轻一拉还能扯出丝来，秦凌咬了一口，发现其甜得发腻：“这也太甜了。”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沐哗然一眼，“你小时候喜欢吃这个？”
沐哗然的眉毛微微上挑：“见笑了，我小时候吃不得苦的。”
秦凌随口调侃道：“不愧是大少爷，从小便是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恐怕不光吃不得苦，还吃不得咸，吃不得酸，吃不得辣。”
沐哗然低声道：“不错。”
秦凌轻笑出声来：“你未免也太难伺候了。”
沐哗然开口道：“长大后便好了许多。小时候只喜欢吃甜的，似乎想要这世上没有苦的东西，但是怎么可能真的没有呢。这世上没有极致的甜，甜到一定程度也就发苦了。”
“世上确实存在苦的东西，但不想吃便可以不吃，你若喜欢吃甜，”秦凌咽了一大口黏腻糕：“以后永远只吃甜。”
沐哗然笑道：“这话可真是任性。若世间之事，皆可挑选自己想做的做，世上便没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了。”
秦凌看着他：“所以能由着自己心愿来的时候，自然要由着自己的心愿来。”
“说到心愿，”沐哗然道：“我便想起每年这个时候，我的家人总会带我去庙宇逛逛，许个愿。”
秦凌玩笑道：“你说这般话，我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你也想带我去逛逛的。”
“带你逛逛又有何妨。”沐哗然难得有这般闲情逸致。
寺庙处于闹市之中，庙外有一株极高的百年桃树，上面挂满了红绸子和木牌，木牌上写着人们的祈愿。
秦凌：“若世上还有神仙，怕是每天什么事也不干，光看凡人的祈愿便要看个半天了。”
沐哗然：“所以世上最后一位神仙也仙逝了。”
秦凌于树下观望了半响：“这幻境实在太过逼真，看着这些木牌，我竟也想写些什么。”她说着便去庙口处费了些银两，买回了两个木牌。
沐哗然道：“我不用。”
秦凌：“我早猜到你不用了，所以这个是我帮你写的。”
沐哗然低声道：“我竟不知心愿还有帮写这一说。”
秦凌摊摊手：“没办法，谁让有些人什么事都不在乎，执念过轻。”
秦凌拿过一只墨笔，低头写了起来。春风吹遍庙宇，树上的桃花漫天飘落下来，躺在她的发间肩上。
沐哗然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好奇心竟如此强烈，他走近了一步，见秦凌在其上写到：
愿我这一生名扬天下，惩奸除恶。愿与沐哗然永生永世，白头偕老。——秦凌。
愿我一生不曾吃苦，不经坎坷，平平安安，顺顺遂遂。愿与善良美貌，温柔解人的秦凌长相厮守。——沐哗然。
“你有问过我的意见么？”沐哗然一眼望尽，不禁有些失笑：“我似乎并没有这样说过罢。”
秦凌笑道：“既是在幻境之中，你怕什么，不会成真的。我就...写来自个乐乐。”
沐哗然：“只是这字未免太不工整了点。”
秦凌诚恳地说：“此刻我更希望你能保持缄默。”
她站起身来，想要将木牌挂上去，却发现自己竟有些够不着：“这树也太高了，真不知道那些牌子究竟是如何挂上去的。”
沐哗然并未言语，伸手去拿秦凌手中的木牌，秦凌感到他的手指擦过自己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不禁心神一荡。
而后她见到漫天落花中，沐哗然微微仰头，将木牌挂于树梢，微光洒在他的额间发隙，看上去宛若仙人一般。
风过，红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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