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整整五天，许家安了无音讯。

　　许家不间断地派人出去找，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他平时常走动的地方，就那三五处，都是些雅致清净的酒楼茶馆。如今，他也不用应酬交际，连家人都不愿意见，又怎么会出去见外人呢？

　　阮氏心焦，又没儿子依仗，只好厚着脸皮去请三房和四房帮帮忙。

　　许老三憋着气，故意道：“那么大一个人了，难道还能丢了不成？他自己有手有脚，想回来早就回来了！哼，保不齐他现在外面逍遥快活，懒得回来，你们着什么急？”

　　阮氏哭哭啼啼，说他无情无义。

　　许老三冷笑连连：“有情有义，有个屁用！什么亲兄弟，这一大家子，还不是被他给耍得团团转。”

　　他撂下狠话，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林氏假模假样地劝几句，也跟着他一起走了。

　　许老四沉默许久，才开了口：“二嫂，稍安毋躁，二哥不会有事的。”

　　阮氏抽抽噎噎：“四弟，你方才听见老三说的话了吗？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没心肝……什么骨肉兄弟，还不如外人！二爷当家管事的时候，从来没亏待过他半分，他每每在外头闹出乱子，哪次不是二爷解决出头，他都忘了！”

　　许老四皱眉不语。

　　三哥这些天活像个疯子，找茬就闹，觉得所有人都欠他的。

　　阮氏见他不搭茬，又继续道：“二爷他，万一要是想不开……”

　　许老四摇头：“不会的。现在又不是天塌下来了，二哥没那么蠢去寻短见的。”他说完起身，寻思一番又道：“我再出去想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报官府找人！”

　　阮氏微微一惊：“报官？”

　　张氏忙阻止：“何必闹得那么大，家事而已，别让外人看笑话。”

　　许老四轻哼一声：“现在看许家笑话的人，还少吗？丢人就丢人，怎么也不差这一桩！”

　　其实，他也希望二哥能快点振作起来，好歹做点什么。

　　许韵声搬回来后，家里家外，事事拿大，什么都要他一个人说得算，根本不理会旁人。

　　对谁都是冷冷淡淡，没个好脸色。

　　算什么！

　　哼，“野种”就是“野种”，长大了也是白眼狼，根本养不熟。

　　…

　　破晓时，天蒙蒙亮。

　　青鲤手捧一杯香茗，来到床边。

　　许韵声回神片刻，接过茶道：“你有什么事吗？”

　　青鲤闻言微怔，下意识摇头。

　　许韵声淡淡看了她一眼：“昨晚没睡好？”

　　她的眼睛有点红，眼神也稍有涣散，很是疲惫。

　　青鲤无心隐瞒：“回六爷，没什么的，奴婢昨晚睡得晚了些。”

　　他的衣食起居，都是她一手照顾，自然忙碌。手上要勤快，心里还要处处提防。

　　许韵声垂眸喝茶：“你也不用草木皆兵，咱们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

　　青鲤忠心耿耿，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青鲤迟疑道：“人心难测……六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许韵声喝过茶，起身穿衣：“许家的人，虽然讨厌我，还不至于想要我的命。若有算计，也不关痛痒。”

　　青鲤回道：“吃吃喝喝的事情，倒是无妨……奴婢最担心的是，他们发现六爷您的秘密。”

　　乔装打扮，十年之久，绝非易事。

　　这些年来，他们主仆二人，除了小心，还是小心。

　　现在不比住在桑园自在，身边那么多双眼睛，偷偷盯着，一不小心，就会露出纰漏。

　　许韵声幽幽转眸，看向面前的铜镜，凝视镜子里的脸。

　　身为女子，日子会不会更容易些……未必，人生在世，悲喜各有定数。

　　“藏得住就藏，藏不住就算了。”

　　当初，他之所以女扮男装，都是老爷子的意思。

　　太多隐情，诸多无奈，几番犹豫，只能答应。然而，哪有永远的“秘密”，该来的总会来。

　　青鲤小心翼翼给他梳头：“真相大白了，也好。六爷委屈这么多年，受苦受累，早就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十八岁的姑娘，正是一朵花。六爷是比花朵还要美的人，若能变回女儿装扮，不知会有多迷人呢。

　　许韵声闻言轻轻一笑。

　　他的脸颊清透泛光，樱唇半启，露出一点点雪白的牙齿，宛如含苞待放的白茶花，娇艳欲滴地美。

　　青鲤也是难得见到他笑：“六爷别嫌奴婢话多。”

　　“你哪里是话多，分明是心思多。”

　　小女儿的心思，萌发而动，乃是本能。

　　青鲤又问：“六爷，今儿还要去店里吗？”

　　许韵声淡淡道：“不，我今儿要去织造衙门走一趟。”

　　“啊？”青鲤诧异。

　　织造衙门，乃是官家的地方，专管丝织品织造的大小事宜，还有城中所有的织造织染坊。

　　虽说规矩不多，却不可小觑。

　　做绸缎生意的，不管是谁都要在衙门申请登记，店铺的规模有多大，有多少张织机，有多少工人，所有的明细清清楚楚，每年还要审查交税。

　　民间自营的织造坊，织机不可过百，出货量也有相应的数量。官锦和私锦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一高一低，各有规定。

　　如今，在织造局掌事的，听说是云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王陆海王公公。

　　许韵声今儿要去见的人，正是他。

　　青鲤蹙眉：“宫里的公公？奴婢只听说过，从未见过……”

　　许韵声淡淡道：“我也是第一次。”

　　宫里头的人，一向都不好打交道，更不用说，那还是位宦官。

　　“六爷，您千万小心。”

　　青鲤莫名不安。

　　“那些公公，既不算是男人，更不算是什么正经人，不阴不阳的。”

　　许韵声淡淡道：“我又何尝不是一样，非男非女，不阴不阳。”

　　青鲤双手一顿，忙跪地认错：“奴婢多嘴了，六爷莫怪！奴婢一定是昨晚上没睡好，脑子糊里糊涂地，乱说话。”

　　好端端地，何必要戳中六爷的心事。

　　“起来。”许韵声根本不在意，看了她一眼：“今儿的衣服要讲究些，不能太隆重，也不能太朴素。”

　　他是代表云秀阁去的，既要穿出云秀阁的体面，又不能太过招摇。

　　青鲤忙点头准备。

　　六爷的衣服不多，颜色偏素，却是件件金贵。

　　青鲤反复斟酌，选了一件玉白蓝妆花缎八宝图纹长袍，宽肩窄腰，扁金绞边，白蓝相间，更显素净柔和。

　　青鲤替他整理袖口衣摆，忍不住感慨一句：“六爷天生贵气，穿什么都好看。”

　　许韵声似笑非笑：“你今儿的确“多嘴多舌”。”

　　青鲤送他出门，却见院门口有人走动，来来回×回，登时脸色一变，轻斥道：“谁？”

　　什么人敢在这里偷听偷看？

　　“是我。”

　　许云冉缓步而出，神情局促不安，微微低着头，开口道：“六叔，我有话想和您说。”

　　许韵声看他一眼，又看了青鲤一眼，示意她不必紧张。

　　他还是个孩子。

　　“什么事？”

　　许云冉深吸一口气：“六叔，二伯他……好几天都没有回家了，您能想想办法把他找回来吗？”

　　许云冉知道爹娘的脾气，他们是不会管的，可他不能。

　　在这个家里，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二伯父。他精明能干，沉默寡言，平时对待这帮小辈儿也是疼爱有加，还常常教导他们。逢年过节的时候，他都是包最大的红包。

　　二伯父是个好长辈，只不过犯了一次错。

　　许云冉曾不止一次地憧憬过，自己要不是父亲的儿子，而是二伯父的儿子，那该多好。

　　许韵声沉默片刻。

　　二爷离家出走，他心里有数。

　　可惜，他对许家安并不了解，他也没给过他机会。

　　“吩咐出去的人，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许云冉摇头：“没有。二伯母急得都要病了，看着真让人难受。六叔，您现在是一家之主，什么都是您说得算。求求您，想想办法。”

　　他一脸真诚，透着急切。

　　许韵声沉吟道：“我也想让二爷早点回来。我一会儿要办事，等我回来再说。”

　　许云冉听了这话，眉眼低垂，似有几分失望。

　　“是……六叔您忙您的。”

　　许韵声凝眸看他，随即又道：“城中的客栈茶楼，你们都派人问过了？”

　　许云冉微微一怔，忙应：“是，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连城郊小门小户的店铺都寻遍了。”

　　一人在外，再怎么不讲究，也要有个遮风挡雨，晚上睡觉的地方。

　　许云冉继续道：“二伯父平时来往频繁的茶友们，都说没见过他。”

　　“我想，二爷是不会去朋友家中小住落脚的。”

　　“嗯？”

　　许韵声眼眸转动：“二爷性子要强，此番离家不是赌气，而是为了清净，自然不会去做外人家的客。”

　　许云冉又是一怔，附和点头。

　　“这样，回头派人去城中的寺庙道观，打听打听，若是没有消息，别灰心，再去城郊看看。记住，越是僻静人少的地方，越是要仔细查问。有人偷懒反驳，你就说是我吩咐的。”

　　“啊？啊！”许云冉恍然大悟般，张张嘴：“六叔说的是……我怎么没想到呢。”

　　他，果然有点厉害。

　　人长得秀气，心思更细。虽说神情冷淡，却不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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