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拥他入怀，依依不舍，但又如何，终究还是要放手的。

　　许韵声面红耳赤。

　　雒仁金扶着他的双肩，让他站好：“以前种种，多有得罪，六爷保重！”

　　许韵声咬唇不语，立刻转身进屋，急急忙忙，逃走似的。

　　雒仁金站在原地，神情惆怅。

　　须臾，有人影儿匆匆掠过，惹他注意。

　　在他的地盘上，谁敢轻易造次，而且，这人轻功了得。

　　雒仁金浓眉一跳，脸色瞬沉。

　　屋顶上，吴星河翩然而落，动作一气呵成，悄无声息。

　　他来了一阵子了，没出声没露面，只是不想扰了方才那一幕“温馨”。

　　传言中的许六爷，果然惊为天人。

　　男人的身体，女人的面孔，阴柔又精致。

　　吴星河暗中观察，早已心里有数。

　　他稳稳落地，雒仁金对上他的目光，压低声音道：“出什么事了？”

　　吴星河从不轻易出面，必有大事发生。

　　吴星河转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房间，对着雒仁金，淡淡道：“换个地方说话。”

　　地方多得是。

　　偏间宽敞，吴星河背手在房中踱着步，沉吟开口：“我今儿进城办事，本想去钱庄看看你，结果你不在……”

　　雒仁金幽幽看他：“闲话少叙，义父那边有什么吩咐？”

　　“宫里头有事，贵妃娘娘小产了。”

　　雒仁金脸色更沉：“王陆海是不是把事情办砸了？”

　　吴星河摇头：“他怎么敢？事情的来龙去脉，还不知道，要等他的消息。义父那边是没有任何吩咐的，所以，很可能是意外。”

　　宫中的风吹草动，都会影响到他们的一举一动。

　　义父在暗中谋划大事，全是为了皇后娘娘。

　　贵妃腹中的皇嗣，乃是太子殿下最大的威胁。

　　皇后娘娘要提防，宫里宫外，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也要时刻留意。

　　“看来，金陵城要出大乱子了。”

　　雒仁金沉沉一叹。

　　接下来，他们又要开始“亡命徒”的生活了。

　　吴星河深深看他一眼：“那个许六爷……”

　　雒仁金心存避讳，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了他：“他不是问题。”

　　吴星河眉眼修长，温文尔雅，不急不燥：“他不是问题，也不重要。你才是问题。”

　　他方才看许六爷的样子……

　　“我没事。”

　　雒仁金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们的世界里，容不下任何儿女私情。

　　吴星河一针见血：“你的眼睛和心思，全在他的身上，太明显了。”

　　“他会离开，我也不会再见他。”

　　吴星河神情内敛，语气温和：“你得尽快收收心，你被他打乱了阵脚，你的心不定，到了义父面前，瞒不过他的眼睛。”

　　雒仁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吴星河看得出他的艰难，叹息一声：“阿金，你我都是义父的棋子，全无血肉，更不该有真心。”

　　用情太深，他终究会害了自己。

　　“我现在就随你回城。”

　　当断则断，紧绷的弦就在此刻崩裂。

　　从此以后，他们就是陌路人了。

　　…

　　天亮之后，许韵声携着青鲤回到许府。

　　雒仁金答应给他的借据和抵押文书，如今，已经全部回到了他的手里。

　　许家和泰和钱庄的债务，就这样两清了。

　　许韵声看着那一叠厚厚的纸张，陷入沉思。

　　恍惚间，雒仁金大闹寿宴的场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老爷子不在了，许家支离破碎，人人筋疲力尽。

　　青鲤担惊受怕了一个晚上，看着六爷完好无损，方才安下心来。

　　不过，听说六爷和雒仁金那混蛋，独处一室，相对整晚，必定发生了什么。

　　她想过问几句，又怕自己多嘴，惹六爷心烦。

　　“青鲤。”

　　“嗳，奴婢在。”

　　“一会儿你去传话，让各房派人过来。我要把家里和店铺的事情交代一下，然后，咱们收拾收拾回山上去。”

　　青鲤眼睛红红的，点头：“好，奴婢这就去。”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各房都派人过来了。

　　许家安的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如今仍在卧床，二夫人阮氏过来替他听话。

　　三房和四房倒是来得整整齐齐，一个都不少。

　　许韵声早有准备，他把当初老爷子交给他的钥匙，账本借据，房契地契，还有几袋数目清楚的碎银子，全都拿了出来。

　　沉吟片刻，他缓缓道：“许家和泰和钱庄的那笔债，从今儿起，就算是两清了。雒仁金不会再叨扰许家的任何一个人，当然，这还得往后慢慢看，毕竟，他那样的市井之徒，并不可信。不过，这些借据，全都拿回来了。老爷子……”

　　话到一半，许韵声略略停顿。

　　“祖父生前，交给我的东西，全都在这里。论资排辈，我都没有资格来当这个家。我的身份，如今你们都清楚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云秀阁，我会还给许家，许家大当家的位置，我也不要了。许家剩下的东西，虽然不多了，但好歹青山还在。”

　　“东西都在这里，你们怎么安排都成。至于我，我会尽快离开许家，回山上生活，我本来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他和这个家，终究是没有缘分的。

　　当许韵声说出“祖父”二字时，许家惠忍不住啜泣出声。

　　众人沉默，一时心思各异。

　　许韵声要走，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半晌沉默，终于有人先开了口：“六叔……不，错了。”

　　许云冉先开口说话，却叫错了辈份。

　　不是六叔，该是堂兄。

　　许韵声看他一眼，勉强微笑：“先随意吧。你们怎么习惯就怎么叫。”

　　“是……”

　　许云冉看向爹娘，颇有些为难。

　　六叔不能走，都是一家人，他可是大伯唯一的血脉啊。

　　阮氏缓缓起身，拿起桌上的借据看了看，确认无误，才道：“这到底怎么回事？雒仁金恨不得把咱们一家人全都逼死，现在又不要银子了。”

　　她的怀疑，也是其他人的怀疑。

　　“过程曲折，我不想一一细说。不管怎么样，这笔外债没了，白纸黑字，错不了。”

　　许韵声避重就轻，简简单单。

　　阮氏深深看他，欲言又止，又坐了回去。

　　许家惠见没人挽留许韵声，心里酸酸的：“声儿，这些日子难为你了。甭管你的身份怎么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你不要回山上了。”

　　许韵声摇头：“我之前留在许家，乃是祖父的意思。我还是更喜欢在山上，毕竟，那里是爹娘留给我的地方。”

　　听到这里，许老四忽地长叹，吸吸鼻子：“家里都是一团糟，店里的生意又做不下去，爹也不在了，你又要走……真是家不成家。”

　　许老三素来是个混不吝，但唯独对长兄许家声，心存顾念。

　　随后，他也跟着帮腔：“让你住，你就住下。老爷子糊涂，你也糊涂，你压根就不是什么私生子，何必让许家背这么大的黑锅，你自己也不舒坦。长兄离家出走，是他不对，可你是他的儿子，我们再气也不能吃了你！”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来说去，还是想要许韵声留下来。

　　倒不是真有多喜欢他，而是，念着老爷子和长兄的情份。

　　以前，他只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恨，现在他是长兄的遗孤，可怜。

　　许韵声眼底若隐若现，一点点泪光。

　　他深吸一口气，仍是坚持搬走。

　　他不属于这里，而且，他答应过雒仁金，只要他离开，他就不会再找许家的麻烦。

　　见他执意如此，大家也都不说什么了。

　　云秀阁要交给谁，这还得从长计议，他不掺和，那就他们自己做主。

　　许韵声率先起身离开，青鲤紧随其后。

　　许家惠一路追上：“声儿。”

　　“小姑姑。”

　　终于，许韵声得以唤她一声“小姑姑”。

　　许家惠听了，当场哭得像个泪人儿：“声儿，别走。从前我们是不知道，对你处处刁难，往后我们会对你好的。”

　　许韵声不忍心看她流泪，垂眸道：“是我故意隐藏身份，你们待我已经不错了。”

　　“你一个人在山上要怎么过活？孤零零地。”

　　“不，小姑姑，我在山上更自在，我在那里长大的。而且……”

　　他拖长语气，微微哽咽：“爹娘也在那里，有他们陪着我，不孤单。”

　　许家惠揪心：“那我陪你回去，我想去给长兄和你娘亲上一柱香。”

　　许韵声并不阻止：“这个……以后再说。”

　　青鲤回去收拾行李，三三两两，几个包袱，少得很。

　　六爷在许家还没什么东西，一切都是简简单单。

　　临走之前，许韵声去祠堂给老爷子的灵位磕头，告别：“祖父，声儿要回山上去了。云秀阁的生意，声儿尽力了，可惜，迟迟没有起色。您不要担心，家里人现在还算一团和气，以后，事事都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泪珠簌簌落下，一滴一滴地往下砸。

　　哭声缓缓起，微弱却深刻。

　　“娘亲病逝前，曾对我说，她有愧于许家，有愧于您。她是个小偷，可恨的小偷，偷走了您最宝贝的儿子……爹娘当年犯的错，我一个人弥补不来，可我也想还给许家一个好儿子。祖父，若您泉下有知，与爹娘相逢，请您一定要原谅他们，莫再怨念。韵声在这里，给您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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