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许韵声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黑眸，没有吭声。

　　又是惹人厌的嘴脸，又是激人怒的强调。如初见时，那般咄咄逼人。

　　之前，既有心救他于水火，现在，何必还要落井下石！

　　“六爷怎么没话说了？”

　　雒仁金继续追问：“既然要卖，索性卖得痛快一点，价高者得！”

　　许韵声看着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掩不住一丝失望与愤慨。

　　他今儿也许不该来，真的不该来。

　　许韵声放下衣服，转身欲走。

　　“等等……”雒仁金步履从容，长臂一伸，拦住他的去路：“六爷急什么？也和我谈谈价啊。”

　　“与其卖给蒋家，还不如卖给我！”

　　此话一出，连雒仁金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是想买他，还是想要欺负他？

　　许韵声闻言深深地吸一口气，淡淡道：“如果你想让我难堪，那一日，你就不该帮我。”

　　这句话，似乎触动到了什么。

　　雒仁金看着他，黑眸更亮。

　　“许韵声。”

　　他突然叫他的名字，跨步走近，却迟迟没有后话。

　　许韵声静默看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映，居然那么清晰。

　　下一秒，他别开视线，心神恍惚。

　　他在看什么？还想说什么？

　　“不管你如何针对我，瞧不起我也好。我还是要谢谢你帮了我，真心的。”许韵声眼睛微眨，再度开口。

　　无论如何，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他已经不是最坏的那一个了！

　　雒仁金失笑了。

　　在他面前，他那一身的能耐和狠厉，像是闷着不发的刺，深深地嵌在肉里，刺不到别人，反而扎疼了自己。

　　偌大的大堂内，静默无声。

　　两人面对着面，一个不让，一个不走，就这样等待着，僵持着。

　　蓦地，门外有人高声：“少东家，属下有事禀报。”

　　雒仁金缓过神来，放下手臂，给许韵声让路：“我无心帮你，只是看不惯宫里头的狗奴才横行霸道！”

　　他是不想让他多心，还是想让自己死心？

　　许韵声点一点头，识趣离开。

　　程远候在门外，见他出来，面无表情地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地紧张。

　　跟着，他进去回事，明显看出少东家脸色阴沉，心情不好。

　　程远回了外地的两状旧案子，又收了两件当铺，账本也一并送了过来。

　　雒仁金看也不看，起身道：“走，备车。”

　　“少东家要去哪儿？”

　　“见王陆海。”

　　…

　　一拳破了相，之后的几天里，王陆海的脸肿得更是难看，惹来不少流言蜚语。

　　他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大红人，谁敢动他半根寒毛，难道是贵妃娘娘下的手？娘娘正在孕中，最是修身养性的时候，怎会如此暴戾？而且，贵妃娘娘本就是出了名的“绕指柔”，平时待人接物，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呢。

　　王陆海未免让娘娘添堵心烦，请假出宫避了几天，心里闷着一股邪气，无处可发，只好派人找了几个玩物来泻火。

　　谁知，雒仁金又主动登门拜访，吓得他差点躲起来。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凭什么要躲？这里是他的地盘。

　　雒仁金没闲工夫和他斗气，他是来说正事的。

　　王陆海拿着白绢手帕，轻轻掩着青紫未消的口鼻，只露出一双阴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是来找茬，还是找人的？”

　　雒仁金大剌剌地坐下来，望了他好一会儿，直勾勾的眼神差点把他给看毛了。

　　“官锦甄选，你要让云秀阁顺利通过第三轮。”雒仁金直接用命令的语气，而不是在和他商量：“入三甲即可。”

　　王陆海听了这话，反应半天：“什么意思？”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云秀阁入前三甲！”雒仁金眼神冷了下来。

　　王陆海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忽地轻笑一声：“你别真是看上他了！”

　　这一笑，牵动伤口，疼得很。

　　“区区一个许韵声，值得你费这么大的心思吗？”他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屋子里现在就有两个妙人儿，都是戏班子的台柱，个个俊俏，让给你一个！”

　　雒仁金冷眼看他，并无发怒：“你自己留着吧。”

　　王陆海原不知他和自己有一样的喜好，毕竟，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么在意过，心里越发好奇。

　　“说说看，那许六爷的滋味如何，一定很可口吧。”

　　细皮嫩肉，那么新鲜。

　　王陆海心里仍然惦记着，可他不会和雒仁金去抢，因为抢不过。

　　“再废话一句，我把你满口牙齿都打碎！”

　　王陆海似笑非笑：“行，我不跟你这种野蛮人计较！官锦甄选的事，乃是贵妃娘娘为娘家出头争光的好机会，我说得不算！”

　　之前，他一肚子坏水，恨不能让许家人全都去死，现在看上了许韵声，又要给许家好处，还真是随心所欲呢。

　　“云秀阁的东西，是好是坏，你心里比我清楚。”

　　凭实力来说，云秀阁的云锦，绝对是上乘之选。他不是想要帮许韵声，而是想要趁早断了王陆海的邪念，顺便早点完结此事。

　　眼不见心不烦，等到官锦甄选一完，他再不用看见许韵声那张脸……

　　“我清楚有什么用？还不是要看娘娘的脸色……这次官锦甄选的头名，已经是内定的了，第二名又是你的，我能捞好处的地方，只有这第三名了。雒仁金，你在外头是响当当的泰和钱庄少东家，要银子有银子，要牌面有牌面，我做得可是苦差事，整天提心吊胆，伺候主子，想要捞点好处比登天还难！”

　　王陆海说得直白：“你办事立功，我办事挨揍，临了，连点像样的好处都捞不到！”

　　雒仁金嫌他罗哩罗嗦：“你想要多少？”

　　王陆海故意憋着坏：“你觉得许韵声值多少？”

　　那样俊俏的人儿，千金难求啊。

　　“你他妈！”

　　雒仁金腾地站起身来，吓得王陆海打了寒颤：“你别动手啊！我这张脸要是废了，回头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你废话太多！”

　　“是你太霸道了！”

　　王陆海是个聪明人，与其和他硬碰硬，还不如顺点好处。

　　他是义父的“头马”，大把大把地好差事，还有大把大把地油水。

　　“银子，我不会给你的。”雒仁金怎会受他摆布，冷冷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好自为之。”

　　王陆海见他态度强硬，眼底微颤：“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我把许韵声都给你了，你连点好处都不放！”

　　雒仁金眉头一锁，瞪着他道：“谁说是你给的？他本来就是我的！”

　　从一开始就是。

　　…

　　几日未见，苏谭从外地办事回来，特意来云秀阁带了些小礼物。

　　一些小玩意，一些小吃食，还有秦雅音嘱咐过的一些中药丸。

　　“合气丸，舒心丸，还有这个清心丸。”

　　青鲤跟着他念着的顺序，一样一样地拿起来仔细观察，分门别类地装好，留着给六爷慢慢吃。

　　“这些都是好药，你放心吃。”

　　许韵声微微一笑，点头道：“多谢苏兄。”

　　苏谭车马奔波，带着大包小包地东西，皮肤晒得微微发黑，少了几分书卷气，多了些粗旷。

　　他给许韵声带了大包小包，还有一份是给秦雅音的。

　　两人的份量，明显有所区别。

　　许韵声和他一起去了听雨楼，白天清净，正好说说话。

　　仨人面对面而坐，苏谭献宝似的一样一样地给秦雅音过目，她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笑。

　　青鲤侯在一旁，看着也觉温馨，莫名其妙地，很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秦雅音留许韵声去自己房里歇了午觉，自己和苏谭在外间下棋，说了些对他避讳的话。

　　“宫里头的人，最是狡猾，一个个都是人精儿。六爷这次能逃过一劫，下一次恐怕就……”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秦雅音执棋沉思：“官锦的事，怕是要黄了。六爷打算去外地闯闯，到时候我会跟着他一起去。”

　　苏谭闻言微微诧异：“你要一起跟着去？”

　　这里的生意不做了。

　　秦雅音点头：“是，我要陪着他。”

　　苏谭眉心一动：“你好不容易熬出头来，就这么舍弃，你不后悔吗？”

　　秦雅音眉眼低垂，婉婉一笑：“我早都后悔了，没能早点离开这里，早点陪着六爷的身边。”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纵使许老爷子有心疼他，还是诸多顾及。

　　“银子够用就行了，我也不用六爷养活，六爷也不用我来养活。”秦雅音似乎打定了主意。

　　苏谭深深看她一眼，突然问道：“那我呢？”

　　秦雅音抬眸看去，见他眼中熠熠生光，透着某种殷切之色：“你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

　　这么多年了，他和她一直都有某种默契，不说破的默契。

　　秦雅音不是不知他的心意，知道又如何，她没有勇气，也没有信心。

　　她比他年长十岁……

　　“不好，你和六爷快活自在，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金陵城受苦。”

　　“你的日子过得那般惬意，哪里有什么苦？”

　　“相思之苦。”

　　苏谭重重落下一子，望着她道。

　　秦雅音有所避讳，收回棋子：“我有些累了，你也奔波多日，早点回吧。”

　　看透不说透，也是需要默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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