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青鲤见到六爷的时候，早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她怕死了，就怕六爷出事。

　　程远把她带过来的时候，也是破费一番周折，路上她几乎是发了疯，又打又咬又骂人的，一刻也不消停。

　　程远从未对女人下过狠手，何况她这样的细胳膊细腿，直接用绳子捆住，到了地方再松开。

　　“不要……”

　　青鲤含着哭音，直接给雒仁金下跪，求他放过六爷。

　　雒仁金见她误会，也没解释，让路给她去照顾许韵声：“哭哭啼啼地有什么用，看好你们家六爷吧。”

　　这丫鬟忠心耿耿，倒是不错。

　　青鲤忙跑到六爷身边，见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好好的，微微松了一口气。

　　片刻，她警觉回头，却发现雒仁金和他的狗腿子，已经走了。

　　“六爷，您怎么样？”

　　青鲤慌慌张张，轻轻摇晃许韵声的肩膀，许韵声看见青鲤哭花的脸，瞬间安心下来。

　　她来了，那就是没事了。

　　许韵声抿唇，虚弱一笑，轻轻喘息。

　　无力的他，顺势靠向她的肩膀，安心闭眼。

　　青鲤忍住眼泪，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心中疑窦丛生。

　　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雒仁金已来到钱庄门外，准备离开。

　　程远忍不住发问：“少东家，许韵声他们怎么办？”

　　雒仁金淡淡道：“该怎么办怎么办！等他没事了，安排马车，让他自己回去就是。”

　　他只是帮了他一把，不必事事周到。

　　明天过后，一起如常，他再不会对他心存仁慈。

　　程远点点头，转身回去，交代了几句。

　　车内，避光昏暗，隐隐约约地，有一股淡淡地气味弥漫着，那是许韵声留下来的。

　　雒仁金置身其中，很难不去想起他。

　　可想归想，他们还是敌人，不是吗？

　　…

　　化骨绵，药效持久。

　　待到次日晨起，许韵声仍是全身无力，四肢酸软，连一碗茶都端不稳。

　　青鲤见状，忙上前服侍。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看着怪可怜的。

　　“六爷，您今儿就别出门了。”

　　许韵声点头：“我这副样子出去了也是没用。”

　　昨儿出了那样的事，官锦甄选的第二轮，许家可能要没希望了。

　　青鲤见六爷凝思沉默，又道：“六爷，王公公那个人太可恨了，以后，咱们一定得离他远点。”

　　还是宫里当差的人，做事居然如此下作！

　　一个阉人，恶心透顶！

　　许韵声对王陆海也是心生鄙夷，回想之前种种，更觉后怕。幸好……雒仁金救了他！

　　思及此，他看着杯中落底的茶叶，一时心绪复杂。

　　没有落井下石，没有趁火打劫，这突如其来的“好心”，令人混乱。

　　“六爷，您还是继续躺着吧。”

　　青鲤轻声打断他的思绪，许韵声默默顺从，抱着怀中的锦被，还未睡着，院外来了人传话。

　　蒋家派了人来，送了些不贵重的小礼物，问候许韵声。

　　昨儿，他就那样突然离席，蒋福生不能不在意。

　　许韵声得知此事，让青鲤备了些回礼，顺便捎话过去，自己并无大碍，劳烦蒋先生挂心。

　　他还欠蒋福生一杯茶，他都记得。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日，许韵声恢复如常，除了脸色有些虚白，看起来还算精神爽利。

　　一连两日，蒋家都派了人来，许韵声不能失了礼数，而且，有些话，自己必须当面和他说清楚。

　　蒋福生见许韵声亲自登门拜访，微微诧异，却也高兴，命人准备茶水点心，还让女儿蒋晴也一起出来见客。

　　待嫁闺中的女子，不能轻易抛头露面，如此行事，可见心思。

　　自从那日，偷偷看过许韵声之后，蒋晴就把他记在了心上，萌发而动的心意，好比一颗小小的种子闷声发芽，越长越高。

　　许韵声见了蒋福生，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看他身旁还站着一个妙龄女子，不用猜也知道她是谁。

　　“蒋先生，蒋小姐。”

　　蒋福生招呼他入座，关切几句：“看六爷的气色，身上似乎还是不太好啊。”

　　这么年轻，可不能把身体熬坏了。

　　蒋晴目露关切，不知不觉地红了脸颊，这么近距离地看他，更是完美无缺。

　　身为男子，皮肤为什么会那么白，又白又透。

　　许韵声本来是想和蒋福生把话说清楚的，可当着蒋晴的面儿，倒是不好开口了。

　　该从何说起呢？

　　“不知是不是巧合，每次王公公设宴，六爷你总是不舒服，想必是太过紧张了……”

　　蒋福生还是有点怀疑的，毕竟，接连两次，太巧合了。

　　“我这个人本来就不擅应酬，所以在人多的场合，的确有些不自在。”

　　“年轻人就是要多多历练。不过，这应酬还是能免则免，咱们是做生意的买卖人，没必要学官场那一套。”

　　许韵声点头：“您说的是。”

　　说话间，丫鬟端来新茶，蒋晴适时开口，甜甜道：“许六爷，这是我姑姑家自己的茶园送来的，今年的春茶，您尝尝看。”

　　“多谢。”

　　许韵声抿了一口茶，唇瓣清润，微微泛光。

　　“好茶，好喝。”

　　蒋晴低头一笑，也跟着喝茶。

　　蒋福生又道：“许六爷，咱们都是明白人，我好歹也算是你半个长辈，今儿，我就有话直说了，说多说错，你不要介意。”

　　许韵声端正坐姿，静静听之。

　　蒋福生是个急脾气的爽快人，说话不弯不绕，他的意思就是让许韵声来做蒋家的女婿，而他会帮助许家还上全部的债务，当然，这笔银子不是白给的，而是借给他的，以后，等许家周转灵通，再一点点地慢慢还。

　　雒仁金恶名在外，人人都知道，他对许家百般刁难，对许韵声更不客气！

　　“我也知道，外面的传言难听，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外人说道，不过是图个热闹，你们许家的困境，只有你们自己清楚。我也不是为了装好人，只是真心欣赏六爷的品貌能力，希望六爷能做我蒋家的好女婿！我帮你还清债务，你帮我照顾女儿，咱们两全其美！”

　　他越是直白客气，许韵声心里越是为难。

　　若他真是男儿身，也许，心里还会斟酌一番。可惜，他没有那个福分！

　　许韵声先起身行了一礼，端正严肃：“先生一番好意，我怎能不明白！大小姐这般秀丽出众，鄙人实在不敢高攀！”

　　蒋福生见他有意婉拒，忍不住打断道：“什么高攀不高攀的！”

　　蒋晴低头红着脸，心里七上八下的。

　　许韵声认真道：“许家现在是什么状况，您是清楚的。泰和钱庄的那笔债，绝非先生所想的那么简单，我和许家已经是被人咬在嘴里的肉，极难脱身！先生愿意出手帮我，我感激不尽，我更敬佩先生的为人。不过，我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不想再牵累外人！”

　　“你做了我的女婿，咱们就不是外人了。”

　　“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

　　“以前没有，现在想想也不迟啊。”蒋福生打定主意，一定要说服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晚都是要办的。”

　　许韵声垂眸：“不瞒先生，我这个人天性凉薄，不喜热闹，对人对事都没什么执念，所以……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娶妻生子的。”

　　这一句话，让蒋家父女备受打击。

　　一辈子不娶妻？谁信！

　　蒋福生沉下脸来：“六爷，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

　　蒋晴脸颊通红，一时坐立不安，蒋福生怕她伤心，示意她先下去，莫要多听。

　　她犹犹豫豫地走了，许韵声起身相送，心里颇过意不去。

　　何必呢？让一个好好的姑娘伤了心。

　　蒋福生盯着许韵声，直接问道：“你是看不上我的女儿，还是另有钟意的人？”

　　想他这般俊俏，有人芳心暗许，也是情有可原。

　　许韵声尴尬摇头：“不是，令千金温婉清丽，怎会有不喜之理？是我，是我自己无心儿女情长。”

　　“什么儿女情长！”蒋福生压低语气：“亏你是个聪明人，还不明白我这一番用心？说白了，我何尝不是在和你许六爷谈生意呢！”

　　许韵声微微挑眉。

　　“我只有晴儿这么一个女儿，还有这一大摊生意，这里里外外，往后要指望谁呢？你在许家是什么身份，我也清楚。且不说，那些不吉利的，以后就算把债都给还清了，你在许家又能分到多少家产？我看你这孩子不错，是个可塑之才，才起了这样的心思。晴儿那孩子温顺懂事，绝不会让你受气，只要你好好听我的话，我保你此生衣食无忧，荣华富足，而且，再不用被别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

　　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

　　想要别人死心塌地，就要给足好处，给足恩惠。

　　蒋福生帮许家转危为安，而许韵声就要用自己的一生来报答。

　　许韵声轻轻叹息：“先生既这么说，那我也道一句实情。我留在许家，并非为了家产。我这个人，从不觊觎不属于我的东西，许家的钱也好，您的恩惠也好，我都分文不要！”

　　花钱，可以买到真心吗？也许吧……片刻真情，可以伪装得出来，最难的是“长久”二字。

　　拿银子和恩惠去换一颗天长地久的真心，这不是生意，是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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