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牡丹花开，一年一期，时间较短,前后十天左右。

　　想要一睹它们的绝代芳华，不止要有缘，还要有心有力。

　　城西牡丹园，原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一处行宫，后被改建为雍亲王府，结果雍亲王谋反，满门抄斩……从那之后，这处地方就被空置下来，后来又不知为何被出卖到了民间，几经周转，焕然一新，短短半年，便成为了城外炙手可热的风雅之地。

　　此处闹中取静，赏花品酒，谈诗作画，最是合适。

　　王陆海之所以选在这里，和商户们见面，一来是为了彰显皇家主子的亲和恩厚，二来也是为了自己方便。

　　宫里头规矩繁琐，诸事操心，每每出来走动，他都想放松放松……而且，今儿他还要格外费心地“招待”一个人。

　　许韵声，几日不见，也不知雒仁金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

　　千万不要无精打采，病怏怏地，实在扫兴。

　　其实，他能撑到现在，已是出人意料。

　　雒仁金，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谁落到他的手里，都是要遭殃的。

　　他今儿也要过来凑凑热闹，八成又要故意“搅局”！

　　想想都觉得烦！

　　…

　　炙热的油锅，炸出葱姜蒜细末的香气。

　　徐徐白烟飘散，肥厚三层的上等猪肉，切成四方块下锅炒熟，油光晶亮。

　　青鲤先用筷子探探底，然后趁热盛出锅来，搁在小食盒里备用。

　　这是特意给六爷准备的。

　　为了出城，许韵声必须早早出发。

　　今儿，他本可以带一个许家的人出席，可思来想去，带了还不如不带，有青鲤跟着，他更安心。

　　路上，青鲤一脸紧张，时不时地检查随行的东西，生怕忘带了什么。

　　许韵声凝眸看她，抿唇道：“你那包袱里都装了什么宝贝？”

　　青鲤认真回话：“一会儿到地方了，六爷就知道了，都是奴婢准备的，定能派上用场。”

　　许韵声微微一笑。

　　她一向是最可靠的。

　　临到门口，青鲤立马拿出食盒，递上筷子，叮嘱道：“六爷，先把这肉给吃了，甭管多腻多难，都要一口吞下去。”

　　许韵声眉心一动。

　　这么肥腻的肉，怎么吃得下去？

　　“这是偏门的办法。情况特殊，什么都得试试。奴婢特意给六爷准备的。吃了肥肉，一会儿喝了酒才不会醉。”

　　肥肉垫底，酒不醉人，是她小时候听过的小窍门。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这么多，我可吃不下。”

　　“三块，不，四块，就吃四块。”

　　许韵声强忍着恶心，闭着眼睛硬吞下去，那感觉就像是喝了油一样。

　　“六爷，千万忍住别吐，要吐的话，等喝了酒一起吐。”

　　许韵声点点头，平复呼吸，缓步下车。

　　古朴气派的庭院外，停着几辆马车，已经有人到了。

　　许韵声还未进门，门内却有一人先走了出来。

　　“六爷。”

　　这一声叫得突然。

　　恶心，翻涌而上，只能靠拼命呼吸来压下去。

　　抬眸看去，雒仁金那张冷笑阴险的脸，要比胃里的肥肉更让人难受。

　　这是什么表情？

　　雒仁金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挑挑眉，看着许韵声的脸。

　　他皱眉抿嘴的表情，像要吐了似的，还真他妈的给面子。

　　“金爷，今天的事，你就不要来裹乱了。”

　　就算，他和王公公真有什么私交，也不能妨碍宫里头的差事。

　　雒仁金见他吭声，又是冷笑：“我非来不可！”

　　许韵声不想浪费力气，与他纠缠，欲要进门，却被他长臂一伸，直接挡住。

　　他差点就碰到了他的身体，惹得青鲤轻呼一声。

　　雒仁金这才留意到他身后的小丫鬟，瞪着眼睛，好凶啊。

　　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他还是只能带一个下人跟随，可见，他在许家的处境，还是那样……就算为许家做了那么多事，也没人领他的好，听他的话，可怜。

　　不过，这都是他自找的。

　　呵，装圣人有什么用？

　　“金爷，又想撒野？”

　　许韵声紧皱眉头。

　　“不是撒野，而是郑重介绍一下。”雒仁金放下胳膊，整整袖口：“今儿我是美云轩的大掌柜，和六爷你是一样的身份，平起平坐。”

　　美云轩？

　　那也是城中的老店了。

　　许韵声立刻反应过来：“美云轩的吴老板呢？”

　　“现在没有吴老板，只有雒老板。”

　　雒仁金脸上微微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姓吴的，可不像许韵声那么不识趣，老实又听话。有许家的前车之鉴，谁再叫板就是死路一条。

　　用过一次的办法，还想用第二次，下手就要更狠更利落。

　　“你对云锦一无所知，你是外行，你无非是为了贪财，赚够了银子就走吧。”

　　许韵声说话直白，惹得雒仁金黑眸一沉：“呵呵，六爷这是要教我做人吗？”

　　“不，我只是有话直说。”许韵声垂眼：“钓鱼而已，没必要把一池清水都给搅混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要抢多少才满足？

　　一个云秀阁不够，又来了一个美云轩。

　　官锦甄选，到底有多少好处，值得他这样费心？

　　虽说是一脸难受的表情，可说起话来，还挺厉害。

　　有精神就好，这样才有意思。

　　“我不是钓鱼，是在清场。”

　　听他这语气，好像已经稳操胜券，难道早有内定？

　　“你要这么说，我也只能硬撑到底了。”

　　“有魄力。”雒仁金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戏才刚开始，六爷要好好表现啊。”说完这句话，他侧过身去，给他让路。

　　许韵声低下头，抬手掩着嘴，胃里又感到阵阵恶心。

　　雒仁金紧抿着薄唇，凝眸看他。

　　到底有多么反感厌恶一个人，才会恶心成这样？

　　…

　　二十四家商户，来得整整齐齐，王陆海端坐主位，穿着讲究，态度温和。

　　“今儿不算正事，你们也不要太拘束，杂家奉命办事，三轮甄选，希望大家都拿出真本事来，好好地做事。一旦中选，宫里头的赏赐落下来，可是能让祖上脸面有光的大喜事。”

　　众人闻言纷纷起身，行礼附和。

　　王陆海举杯，邀众人一起喝酒。

　　许韵声也缓缓举起了杯，浅浅抿了一口，正要放下，却听对面的雒仁金开口道：“这样难得的好日子，一杯怎能尽兴，我提议，大家先畅饮三杯，以示诚心诚意。”

　　他本就是今天的“异类”，谁也不敢轻易答茬接话。

　　王陆海深深看他一眼，知道他一定会抽风，淡淡道：“既是助兴，也好。多喝几杯之后，大家”

　　见他默许，大家忙又举杯饮酒，还学着他的样子，干杯之后，亮出杯底。

　　低眉垂目的许韵声，也跟着大家一起，没有扫兴，没有推辞。

　　青鲤远远侯着，提心吊胆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但愿她的办法有用，六爷千万千万不能醉。

　　雒仁金抿唇冷笑，他一直盯着许韵声，时时刻刻，仿佛他是他的下酒小菜。

　　酒过三巡，很快有人变得话多起来，对着王陆海溜须拍马，频频示好。

　　王陆海面色不改，淡淡地接受。

　　他的目光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许韵声的身上，他格外低调，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既不与人寒暄，也不动筷。

　　明明什么都不做，却能自成一道风景，给人强烈的存在感。

　　赏花品酒，本不该提公事，但还是有人献宝似的，拿出自家的新花样，炫耀似的给王公公过目。

　　乌金织锦孔雀纹，镂金丝四喜如意云纹，软银水仙云罗……

　　王陆海略略看了几眼，只觉扫兴。

　　他忽地开口，点名许韵声，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许韵声起身，大大方方地回了话，不刻意，不谄媚。

　　他喝了三杯酒，脸颊绯红，乌黑的眼中漾着凌波水光，似有飘忽之意。

　　人比花娇，正是如此。

　　王陆海心头渐热，火烧火燎，忍不住想要亲手摸一摸他那薄薄的面皮，还有那锦衣华服之下，那年轻的身体……滚烫又充满生机。

　　他打定主意，非把他灌醉不可，尽早得手。

　　许韵声尚且清醒，胃里仍是翻江倒海，亏得有东西垫底，这酒喝起来才没那么辣，那么苦。

　　他心里有数，再不能多喝了。

　　须臾，许韵声趁着热闹的空隙，缓缓起身，双手行礼，恭敬道：“今日，在下承蒙大人关照，实在感激不尽。只是，家父重病在身，今儿晨起时，病情似有加重，所以……”

　　这算不上是什么好借口，但许老爷子病重一事，人人皆知，好过随意扯谎。

　　众人闻言，一时心思各异。

　　今儿这么重要的日子，还敢拿乔儿？这样的贵人，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

　　听闻，许家六爷为人清高孤僻，不喜与人交往，看来是真的。

　　王陆海脸色微微一沉，半响没有说话。

　　就这么放他走了？那可不成！

　　雒仁金适时开口：“许六爷真是个孝子啊，难得难得！不过，王公公一番好意，你也不要不识抬举啊！”

　　许韵声静静道：“并非我不识抬举，而是金爷故意挑刺。大人还未出言，你先出声，实乃放肆！再说，家父为何抱病不起，你心里最清楚。”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处处针对，自己一昧忍耐，反而落了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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