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祥锦

作者:仲夏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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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市井喧哗,人来人来。

      马车行驶在出城的路上,许韵声静静而坐,掀起帘子的一角,专注的看着窗外。

      那些热闹,与他无关。

      为了二爷,他还是坐上了雒仁金的马车。

      如果,许家安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自己不能不管。

      和雒仁金独处,感觉……就像是和一只刚刚吃饱的野兽,被关在了一起。

      “它”轻松惬意,坐姿慵懒,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狡猾又阴险,一边回味着腹中的美味,一边盘算着如何蚕食下个猎物。

      许韵声不言不语,也不看过去一眼。

      车轮辘辘,马车沿着南街,直走出城。

      许韵声的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下意识地移动了一下身子,朝外张望。

      出城?

      雒仁金的唇微弯了一弯。

      “六爷莫怕,我犯不着在这里对你动手。”

      许韵声不在意他话中的戏谑之意,又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雒仁金并不正面回答。

      “一个好地方。”

      …

      鹿鸣山,檀香寺。

      一间名气不大的小小古寺,居半山腰之处,因着山路崎岖难走,鲜少有香客登门礼佛,冷冷清清。

      马车在残破老旧的大门前停下,雒仁金的随从只有一人,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子,二十来岁,打扮利落,和他的主人一样地面无表情。

      偌大的庭院,疏于打理,荒草丛生,更显破败。

      殿门是开着的,无人阻拦。

      大殿宽敞,干干净净,与院外完全不同,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尊比人还高的石雕药师佛,质地细腻,栩栩如生。

      三人站定,有一布衣老和尚缓缓走来,慈眉善目,背微驼着,施礼道:“几位施主是来烧香礼佛,还是问路的?”

      寺庙冷清,少有人登门。

      雒仁金嘴边的冷笑,不知不觉收敛下去,冷冷道:“我们既不烧香也不拜佛,我们是来找人的。”

      “阿弥陀佛,请问施主找谁?”

      “一位不速之客,赖在你们这里蹭吃蹭住。”

      身在佛门净地,雒仁金说起话来,还是这般不客气,没有一点尊重忌惮。

      老和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们就是那位施主的有缘人……请稍候。”

      有缘人……是啊,孽缘。

      雒仁金勾唇冷笑。

      他的随从等在殿外,认真留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药师琉璃光如来,内外明彻,净无瑕秽。

      许韵声抬眸凝视,随即来到佛前,低眉敛目,双手合十参拜。

      他的神情,很是虔诚。

      佛祖保佑,二爷无恙。

      雒仁金闲闲而立,笑了一笑道:“六爷信佛?”

      临时抱佛脚,没用!信谁也救不了他和许家!

      “我不信。”

      许韵声礼拜过后,清清浅浅地问了句:“金爷信吗?”

      雒仁金越发不懂了,盯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道:“心中没鬼,何惧神佛?”

      许韵声沉默。

      不是惧怕,而是敬畏。

      雒仁金又问:“既然不信,何必装模作样呢,怪累的。”

      “我不是做给别人看的。”许韵声淡淡道:“进什么地方,守什么规矩。我今天既进了这清净之地,见了佛,怎有不拜之理。”

      雒仁金唇边的笑纹更深几分:“规矩是对循规蹈矩的人制定的,对我这样的人来说,什么规矩都是多余,不值一提。”

      许韵声迎视他的目光,举重若轻:“不规矩不方圆。冥冥之中,因果循环,甚是玄妙。”

      轻轻浅浅的声音,循着檀香的气息,不疾不徐地飘过来,微微刺激着雒仁金的神经。

      他突然恼怒了起来。

      “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只有强者才能立规矩。什么因果报应?生而为人,还怕什么报应,活着就是报应!”

      雒仁金脸上的冷笑淡去,取而代之地,是一种青筋隐现的狰狞。

      许韵声眸中尽是困惑。

      为何?他完全没有激怒他的意思。

      雒仁金霍地转身,站在门口,背影僵硬,令人望而生畏。

      殿内,陷入一阵死寂。

      终于,老和尚再度现身,淡淡道:“那位施主不愿见客,二位还是请回吧。”

      “妈的!”

      雒仁金彻底冒起火来了。

      他直接往禅房里闯,老和尚没有阻拦,站着没动。

      许韵声不得不跟过去,淡淡道:“麻烦了,我会把人带走的。”

      老和尚摇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对出家人而言,四大皆空,从来没有“麻烦”二字。其实……那位施主刚来的时候,贫僧曾问过他,他是来出家的,还是来避祸的?”

      许韵声闻言脚步一顿,垂眸静听。

      “他说,他想要出家,皈依佛门。于是,贫僧又问,施主身在红尘,有家人有羁绊,为何要堕入空门?”

      “他说,他什么都没有了。”

      许韵声沉默着。

      此刻,雒仁金直接将许家安拽了出来,推推搡搡,毫不留情地,将他带到许韵声的面前。

      许家安踉踉跄跄,也不反抗,看着闷闷的,没有精神。

      “二爷好会享受啊!躲在这么个僻静的地方,混吃等死吗?”

      哪有什么享受,他看起来消瘦不少,无精打采,穿着满是补丁的旧僧袍,一脸落魄相。

      几天之前,他还是风光无限,受人尊重的云秀阁大掌柜,而现在……

      一个无路可走的落魄之人,还要什么体面,要什么讲究?

      许韵声看着许家安,主动伸出手去,想要将他扶起来站好。

      谁知,他突然警觉地抬起头,眉头紧皱,神情厌恶,眼神更是犀利。

      雒仁金推他,他不躲,自己扶他,他却不愿。

      这一刻,“家人”还不如“敌人”。

      许韵声收回了手:“二爷,家里人都很担心您,回去吧。”

      “我不回!”许家安冷眉冷眼:“我想在哪儿就在哪儿。”

      说完,他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雒仁金:“你是耍阴谋诡计也好,还是要赶尽杀绝也好!找他!他才是许家的大当家。”

      许家安直指许韵声的面门,唾沫喷出,眼神充满怨恨。

      不是愤怒,不是鄙视,而是深深地怨恨。

      许韵声心思微沉。

      雒仁金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长臂一伸,揪住他的衣领,谁知,冷不丁地,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纤小白皙,按住他的手臂,隐隐含力。

      “放手。”

      许韵声缓缓开口,嗓音低沉:“你放开他。”

      “二爷说得没错,有事你冲我来。”

      刹那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带着细小的刺,迅速地蛰了一下他的手,灼烧,微麻,却不疼。

      雒仁金高大健硕,许韵声单薄瘦弱,根本无力阻拦。可不知为何,雒仁金突然松了手,瞪向许韵声,幽幽问道:“你们许家人办事都这么窝囊吗?”

      许家安看了看雒仁金,又看了看许韵声,眼神幽怨。

      这小子是不是故意带外人来看他的丑……得便宜卖乖!幸灾乐祸最不是东西!

      许韵声深吸一口气:“二爷,不想回去,那就留下吧。”

      知道人在哪里就好,回去有个交代。

      许家安冷哼:“何必假惺惺地走这么一趟!许韵声,许家是你的了,云秀阁也是你的了。你得意了!”

      雒仁金双手环抱在胸前,目光鄙视。

      闯了祸又逃跑的人,才最卑鄙!

      许韵声垂眸不应,等许家安走后,方才转身,朝着老和尚行礼,拿出些许碎银子道:“承蒙师父照顾,供点香火,不成敬意。”

      老和尚回礼收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许韵声走出佛殿,忽听身后的雒仁金开口讽刺:“六爷,真是喜欢装圣人啊。”

      许韵声脚步一顿,回头问他:“金爷是怎么找到他的?”

      偌大的金陵城,里里外外,需要多少人手?还是,他早有安排?

      “我雒仁金想找的人,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能把他给挖出来。”

      “多谢。”

      不管怎样,人找到了。

      雒仁金稍稍一怔,立刻澄清:“我可不是为了帮你。”

      “我知道。”许韵声回话:“不管金爷的初衷如何,今儿你的确帮了我的忙。不过,请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打扰二爷,佛门净地,就该安安静静。咱们之间的斗争,与他无关。”

      雒仁金冷冷瞅他:“别得瑟了。你在许家人的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你犯得着为了他们与我为敌吗?”

      他还年轻,不知年轻气盛,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想与你为敌。”

      许韵声眼睛轻眨,神情平和,顿了一顿,又自语似地低声说:“身在是非中,你我都没得选。”

      如果,不是因为这些麻烦,他们,此生都是萍水不相逢的陌路人。针锋相对,不过只是一场生意,无关私人恩怨,任谁都懂这一点。

      雒仁金即时脸色一变,颇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

      他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奇怪。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装模作样,就是个怪胎。

      两人回到车上,沉默相对,气氛更僵。

      “少东家,接下来……”

      外面的随从,等候差遣,不知主子何意?

      今儿这一趟,不该白来的。

      雒仁金脸上不见虚伪的冷笑,一脸严肃,吩咐道:“回城。”

      为什么?

      他会突然这么心烦,没头没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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