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返航计划

　　直到慕方晴已经站起来轻轻推了推他的肩，使得他发觉眼前的人正带着一脸笑意看进自己的眼睛里面去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这美妙的演唱已经结束了。

　　“啊，很好……”柏超轻轻抚摩着自己的下巴，“我……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简直不可思议！你姓什么？”

　　“慕。”

　　“好的。那么，来吧，慕小姐，我想知道更多一些关于你的事情。”

　　慕方晴只觉心中一阵荡漾——人生走到现在，恐怕没有哪一个夜晚比起今天晚上要来得更有意义了。

　　*

　　天花板上已然漆上晨曦。

　　窗外鸟鸣啁啾。

　　窗帘温柔地开了一条缝。

　　像是从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里醒来，当阿尔法坐直身子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奶奶正在隔壁收拾屋子吗？

　　只是，为什么今天的太阳如此晃眼？

　　想到这里，阿尔法猛然清醒过来，赶紧跳下床拉开窗帘，见窗外不远处的群山连成了一片翠绿的波浪，蓝天像一把撑开的伞一样温柔地罩在上面，几只小鸟正扑扇着翅膀从上方掠过，缓缓地飞向了远处铺着红色砖瓦的屋顶。

　　这里不是火星……

　　是的，这里……

　　是地球。

　　这是那个地球人，那个叫作“慕方晴”的地球人的家……

　　而那时候，又发生了什么事儿呢？

　　啊，是了！

　　自己那天晚上出去餐厅打工，本是希望能探听到有关镓铟的信息的，可没想到依旧一无所获。

　　于是，就在自己沮丧得到处乱晃，步入一片密林的时候，却遇见了——

　　所有的回忆就在这一瞬像是刚被串好的项链一般清晰、完整地展现在阿尔法眼前，引得他像是被定了魂一般再无法动弹分毫。

　　远祖……

　　那天，远祖他攻击了自己……

　　是他把自己给打成重伤的……

　　而之后发生的事情，就再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阿尔法只觉得有泪在眼里打转，心上也像是有一千双手在抓挠着一样难受。

　　几千年前，他们狠心离开了火星，而在漫长岁月过后，得以在一颗陌生的星球上和自己的后辈重新相遇，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么？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阿尔法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只觉得眼里很涩，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地就看见一张脸儿正倒挂在自己眼前，中等长度的银发披散下来，亮得像一片星光。

　　“啊！”

　　阿尔法不禁吓得惊叫出声。

　　“别大惊小怪。”

　　但来人的声音听着却很熟悉，阿尔法仔细一瞅便认出了她正是那天被远祖唤作“戛玛”的那个银发少女。

　　“你不是——”

　　“看来你已经认出我来了，”可意外地，戛玛竟对着他微微一笑，“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会耽误很长时间的。”

　　听她这样说，阿尔法慌忙把窗户打开，于是眼前的银发少女便似一只蝴蝶一般轻巧地落在了地面，很快倚着墙壁靠稳了身子。

　　“被我家主人打成那样，却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头恢复到这种程度，很不错呢……我想，你一定就是他等待许久的那个‘希望’了。”戛玛一面说着，一面上下打量着阿尔法，眼里跳跃的神色尽是满意之情。

　　“‘希望’？”但阿尔法看上去似是不解其意。

　　“是的。”戛玛微笑着说，“你想从我家主人口中问出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东西，是吗？”

　　阿尔法轻轻地点了点头，可脸上的神色很快变得阴郁起来——不用说，他一定又是想到了那天的事儿。

　　“那就打败他。”可意外地，戛玛很快便给出了回答，还这样简单明了。

　　“‘打败’？”阿尔法一时现出了无比惊讶的神情。

　　“是的，‘打败’。”戛玛脸上的神情开始变得认真，“只有当我家主人被你打败的时候，你们才能真正成为站在一条战线上的朋友。

　　“是的，你没有听错，我是说——‘朋友’。

　　“我家主人讨厌比自己弱的人。

　　“因为……他曾经是一个弱者，曾经是一个被他的同类榨干了利用价值之后又狠心抛弃的‘弱者’。

　　“这便是他的心结了。

　　“自我们被抛下以来，他没有一天不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地球上的各式秘术，只为了变得更加强大，只为了有一天会不再被他人抛下，而只有他丢弃别人的份。

　　“但徒有强大的实力，却没有对手，这样的‘强大’所能带来的，不过只有空虚罢了。

　　“而这种空虚，只会随着实力的增强而不断地增加……

　　“这就是为什么，我家主人最后会感觉到‘厌倦’……

　　“小伙子，你知道你在我家主人眼里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吗？

　　“你摇头了——好吧，但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你是‘对手’，是他亲自认定的‘对手’，是他希冀的‘引路人’——不管你引他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可以告诉你，他渴望从你身上得到什么——那便是一种‘被压制的感觉’。

　　“过去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家主人的信仰沦丧了。他追求‘强大’，却不知自己为何而追求。他希望自己不会再有被抛弃的那一天，却不知自己希望被何人所挽留。

　　“而一个信仰沦丧的人，是独自游离于这世间的一个最自负也最自卑的疯子。

　　“所以，小伙子，努力变得更强，直到强到足以打败我家主人的地步吧。

　　“这是他的心结，而目前，能解开这个心结的人，只有你了……

　　“而且，你也想知道几千年前的那场迁徙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对吗？

　　“只要你能够打败我家主人，能够成为和他平起平坐的‘朋友’，亦或是说‘对手’，那么，你一定可以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毕竟，你知道的，一个人对于他的‘朋友’，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她一下说了好多话，而且一环紧扣着一环，使得阿尔法连走神或是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而现在听她说完，阿尔法的脑子更是乱得像一团浆糊，而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问她一些问题以便把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搞清楚的时候，却发觉她已是将一条腿跨上了窗沿，看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准备起飞了。

　　“等一下！”于是阿尔法赶忙出声大喊，“可是我要怎么打败他啊？又该去哪里找他……你一下说了这么多，我真的是一点儿头绪也没有啊！”

　　“你不是有个会魔法的好朋友么？”戛玛冲他浅浅一笑，“你不是敌人，所以告诉你也无妨——我家主人所会的秘术，都是从地球上习得的。又因为他是自己习得的，所以并不系统。而他之所以强大，是他花了很长时间修行才取得的成果。所以，如果短时间内能够汲取各派魔法的精髓，再打通核心的点直至自成体系，那打败我家主人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该说的我都已经说完了，祝你好运，小伙子。”

　　语毕，她将另一条腿也跨上了窗沿，又放松身子向下一跃，整个人便似一阵风儿般消失在了散发着清晨味道的空气里。

　　阿尔法几乎看傻了，待到他急急地探头向外望去的时候，视野里早已是不见了戛玛的身影。

　　于是，他沿着墙壁慢慢地软下来，思绪一时汇成一条混乱的河，咆哮着直向心海的最深处奔去。

　　“但……也再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比起寻找不知去了何处安家的祖先，以及找到镓铟修好飞船回去火星再度启程，从远祖那里获取帮助是我目前能走的最可靠也最近的一条路了……

　　“如果问我为什么能够这样确定，我只能说，是因为‘直觉’了……”

　　他静静地听着脑海里的声音由混乱转至逐渐成形，直至最后清晰地画出了这条笔直而又坚定的线。

　　*

　　墙上的时钟已经走过半夜十一点，台上的慕方晴化着浓浓的烟熏妆，祈祷自己的黑眼圈能就这样在妆容之下消失不见，连着自己眼神之中的疲惫一起。

　　台下的人很多，可她就只是这样顾自唱着，也不知自己是为了谁而演唱，又会不会有人在认真地听。

　　今晚唱的是她最爱的牙牙的那首《Toxic》，改编的曲调不像小甜甜的那版那样火辣性感，却也有着一种独特的魅惑勾魂的味道，就像午夜时分泡入烈酒之中缓缓化开的巧克力，那么甜，却又那么令人迷醉，明明想吃的是糖，却冷不防地灌了自己更多的酒，于是就那么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醉了，却还不愿停下。

　　夜色越来越深，台下的人和酒吧里的灯光虚幻得就像是一场梦，光影迷离中慕方晴就这样抱着吉他浅浅地唱着，只觉得把自己都唱出了醉意。

　　一个内心怀有梦想却依旧在生活的轨道上照常行驶的人，就像一个在账本上涂鸦的不负责任的账房先生，明知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记账，却因为受不了梦想的诱惑而总是在该工作的时候频频走神，而结果便是——梦想的热气球因为温度不够而永远没有升空的机会，自己的生活也是过得一塌糊涂。

　　琴行找她预约课程的人越来越多，酒吧的演唱也刚刚上了轨道，两边都不能拒绝，所以慕方晴就只能透支自己的身体，压榨自己的精力，每天像一个幽灵一样在白天和黑夜的夹缝中晃晃悠悠地飘着，每天清晨醒来都觉得自己似乎还在梦里，而每到夜晚来临的时候，却又兴奋得像是早晨才刚刚睁开双眼一样。

　　这样下去自己的身体或许终究会迎来垮掉的那一天吧——可假如就这么放弃掉一边，那么未来在柴米油盐中忘却了年少的梦想的那个自己，或是在拼尽全力以后发觉自己的理想只不过是空中楼阁，连生计都难以维持的自己，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来看待今天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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