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

　　抬眼望已是数九寒天，白茫茫十里连成一片，却有一串脚印抵至门边，脚印的尽头有一棵枯树，树上栓了一匹骏马，不知是谁的。
　　这景倒颇有些意境，苏慕白暗叹道，嘴边挂着宠溺的微笑。
　　宋潇将一只手探出窗外，手指冻得通红却依旧在那窗台边的积雪上划拉着什么，待她收回手，一个“澈”字便赫然于雪中，但又很快被大雪掩去。她望着那已模糊不清的字陷入了沉思，自那天过后，即便是在这并不算大的阁中都未曾与他碰上过一面，虽不知他是不是苏澈，却也好久未见来过了。
　　倏尔，一阵悠悠的笛声飘来，不由让她有些惊诧：竟还真把这人想了来？于是她顺手取了已闲置许久的落尘剑，快步向门外走去，步子中夹杂着几分欣喜。
　　方一走入雪中，便闻那熟悉的声音自屋顶传来，“宋姑娘听曲儿还要拎着剑是为何？”
　　宋潇抬头调笑道：“苏公子吹笛却偏爱这屋顶又是为何？”
　　苏慕白嘴边笑意更浓，这小丫头的嘴何曾饶过谁？他飞身跃下，直直地落在她身后，“不知宋姑娘近来可好？”
　　听了他的话，宋潇没有转身，只是径自走到树下坐了下来，“多日不见苏公子，好得很！”说这话时，连她自己都不曾觉察其中的嗔怪之意。她心里是想见他的，只是她自己还认不清楚。
　　可苏慕白听得却很明白，他也迈开步子向那棵树下走去，“宋姑娘可是在怪在下？”
　　两人视线交叠在一起，气氛有些尴尬。苏慕白轻咳一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近日阁中事务较为繁琐，多次想来此处躲个清静，却迟迟抽不开身……”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虽是接了他的话，宋潇的目光却始终落在遍地白雪上。
　　一时无言，似乎听得见雪花落下来的声音。
　　半晌，宋潇先开了口：“苏公子……可曾见过剑舞？”
　　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苏慕白侧过头，“这岂不是日日得见？阁中日日须得练兵……”
　　宋潇闻言笑出了声，随着站起身走到雪地中，“此‘舞’非彼‘舞’，公子所言，是兵器，而我说的，则是歌舞。”
　　她语气欢快，似是许久不曾如此开心过了。见她心情不错，苏慕白自是捧场得很，“那还当真未曾见过。”
　　“可想见上一见？”从字里行间已经可以听出她的自信。
　　“自然是想的。宋姑娘可会？”
　　“献丑罢了。”她飞身拔剑，又回过头来，“可否向公子借上一首曲子？”
　　“求之不得。”他也许久未曾见过她跳舞，更何谈为她伴奏？此刻定是十分愿意的。
　　随着笛声响起，但见白茫茫的雪地中央，一抹火红的身影翩然起舞，即便是往日里冰冷的落尘剑似也生了几分情愫出来，变得柔和许多。而一旁，男子素衣白裳，似要与这雪融为一体，目光中写满了绵绵情意，仿佛要与这笛声一起送去眼中佳人的心上，缱绻非常。
　　回想当年头一次见她跳这支舞时，整个人笔笔直直，舞起来也是十分僵硬，毫无美感可言，多得是滑稽可笑之处。那时候师娘便日日拎着她的耳朵，叮嘱她练舞，生怕她日后找不着夫家……
　　一曲作罢，方才鲜活的身影又到了眼前。
　　“宋姑娘今日真真令在下饱了眼福。”
　　“苏公子过奖了，是我阿娘教得好！”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苏慕白心下却已了然，她许是也看出他有意躲着她了罢，可他又无可奈何。
　　“宋姑娘……”
　　“你近日可是故意躲着我？”纠结半晌还是问出口。
　　刚转过身的苏慕白愣住了，回过头却看见她低着头拽着衣袖的模样，像极了那时想让他送自己回家又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一时出了神。
　　“实是脱不开身，未能告知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若我不原谅呢？”
　　“这……在下未曾想过。”
　　“哦？那公子这歉意未免草率了些罢。”
　　没想过她会因着此事咄咄逼人起来，苏慕白一时有些无措。
　　“怎得不说话了？”
　　闻言，他呼出一口气，平日里那副轻佻的样子又浮现在脸上，”在下不曾想到，姑娘竟对在下这般依赖，才短短几日未见，便气急败坏起来。”
　　“谁说我气了？我不过是……”
　　“担心我？还是说，念着我？”说话间，两人已近在咫尺。
　　“……”宋潇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可看他的笑如春风般和煦，她愣住了，她竟是在念着他？

　　大雪已然停了下来。这雪下了也有一两日了罢。
　　“姐姐！家里来了信！”听到宋子兰急切的声音，宋潇停下了拭剑的手，倒了一盏茶递到她手上，“瞧你累的，气喘吁吁的。”
　　宋子兰接过茶盏，挑着离她最近的位子坐下，又将茶水放到一旁。
　　宋潇见状笑道：“何事竟这样着急，连口水都喝不得了？”
　　“自是要紧的。”
　　“说来听听。”宋潇敛了笑容，一本正经起来。
　　“还是写下来罢。”随即便找了纸笔写了起来。
　　看过纸上的内容，宋潇却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依着齐乾的性子，怎会叫她一人去涉这般险？可她又不曾听说这阁中还有其他……莫不是苏澈？！
　　思及此，她的脑中清明了许多，这任务既然这般凶险，齐乾许是知会了苏澈同她照应着的，心中欢喜，脸上也是藏不住的。
　　“姐姐想到什么了？”见她竟笑了出来，宋子兰倒摸不着头脑了，“兰儿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总觉得会不会有人要用计害姐姐你。”
　　“你不必担心，我自会谨慎着的。”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宋潇开口问道：“我看这信中说，今日阁中防备最为疏松，是为何？”
　　宋子兰想了想，脑中倏地灵光一现，“我近日闲逛时，见着阁中四处张灯结彩，便拉了一下人问了一嘴，说是到了阁主寿辰。兰儿想，应当是大队人马都会守于外围，城内许是懈怠了些。”
　　“原来是这样……”说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姐姐当真要去？”
　　“自是要去的，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这话说得倒真是像极了澈哥哥……”宋子兰小声喃喃道。
　　宋潇闻言顿了一下，捏了捏她因为着急而通红的小脸，“你这般模样可是怕我此行有去无回了？”
　　“姐姐又胡说！若是姐姐回不来，那兰儿岂不是要日日遭人欺负了……这阁中又举目无亲的……倒不如随姐姐去了！”
　　“哈哈哈哈哈，以前怎得没发现你这小丫头片子如此烈性？”
　　“姐姐还打趣我。”
　　“好了，不说玩笑话了，算我平日里没白疼了你，我可不敢死了还要白白搭上你。我要准备一番，你先回去歇着吧。”说完便起身收拾起来。
　　“那姐姐你千万当心才是……”
　　“知道了，你回去吧。”

　　今日的大殿不像上次见到的那样阴沉，因着多了几盏灯笼，屋内亮堂得很，还颇显几分喜庆，果然非同一般。
　　酒过三巡，楚天阔便离了席，为了让底下的人不要太过拘谨。苏慕白紧随其后也出了大殿，一时间，殿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众人交谈甚欢，有些竟已东倒西歪起来。
　　见状宋潇便趁众人不备溜了出去，可这一切却被不远处的楚思宁看在了眼里。
　　这殿外的空气通透多了，宋潇深吸了一口气，沁人心脾，总算逃离了那酒气熏天的地方，不过半刻便熏得她头晕。
　　她也并不着急，只是悠哉游哉地走着，像是醉酒之人在这庭中散步，嗅着这一路上开得正旺的腊梅，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回到屋里，喝了口宋子兰递来的清茶，便匆忙取了床边的落尘剑准备离去。
　　“姐姐当心！”
　　闻言宋潇叹了口气，“若是，我当真没能回来，你便趁乱逃出去罢。若是有人把守，你便去揽月轩，找那苏慕白，他应是会帮你。”
　　说完便拂袖离开了。宋子兰将目光定在了那盏清茶上，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她既想她回来，又期盼她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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