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

　　泠江之畔起落的涛声将宋潇的思绪引回从前，那时阿爹还在……
　　“等我的潇儿长大，定是个文武双全的女子，这世上也难得几个。”
　　“那是自然，等阿爹老了，潇儿也可以日日舞剑给阿爹瞧，这样阿爹心里便高兴，潇儿也高兴！”
　　“好啊，阿爹定要等到那日咯~”
　　……
　　月升东头，夕阳的光如血般晕染着远处若隐若见的山，转眼竟已到了傍晚。此刻略显悲凉的画面，使得这江风似也凉了些，饶是她这般体格，也不免打了个寒噤。
　　正欲打道回府，宋潇却觉得肩上一沉，一股暖意席卷而来，倏尔睁大的双眸在对上苏慕白含笑的神情后便恢复如常。
　　“在下可是叫宋姑娘失望了？”虽是短短一瞬，她眼底的失落却尽数映入他眼中。
　　宋潇淡然一笑，“苏阁主说笑了，”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泛着粼粼微光的江水，低喃道：“本无希望，又何谈失望……”这话她似是在说给自己听，却又敲在苏慕白的心上，而他微不可察的叹息声却随风而逝。
　　“宋姑娘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日后若是落下病根，嫁不出去了，可如何是好？”说这话时，苏慕白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半晌，她的声音传入耳廓，“如若寻不到那人，嫁与不嫁，又有何不同……”
　　闻言，男子眸中落寞之色又深了几分，可当察觉她有心试探之时，那目光又迅速隐去。可这一转眼的缱绻之情还是让宋潇心下一惊，可却未有机会深究，便像是做了一瞬的梦。
　　“宋姑娘正值好年纪，何苦，为一个都寻不到的人蹉跎了大好的年华？”
　　宋潇的笑容变得苦涩，轻摇了头，又望向了涨起的潮，“苏公子可曾听说过碧海？”
　　“未曾，还劳宋姑娘指点一二。”
　　宋潇将信将疑地看向他，“当真不知？”
　　“是何圣地？”
　　并无任何破绽的回答，“罢了。”她叹口气，或许真是她想多了。
　　“天色暗了，该回了。”苏慕白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毕竟该说的不该说的，他心中总是要有分寸的。
　　“我定会寻到他的。苏公子，你说呢？”话音飘渺，片刻便随风散去，而苏慕白的心却是一沉：阿潇，你在探我……
　　他莞尔一笑，握紧的双拳也舒展开来，“若有缘，自是会的。”
　　他说这话也不见有何端倪，可时间愈久，宋潇心中的疑虑却在加深，每当她有心试探，又总是无疾而终。他若不是苏澈，怎会叫她有片刻的晃神，又为何在初见时便出手相助救她性命，又何必……待她如此周全？
　　这半余载的种种若不是因为他，怎会如此安逸快活……
　　出神间，二人已回到了阁中。
　　方一入城便见楚天阔长女楚思宁，也就是现任的澈雅堂堂主，正带着手下几个得力的人等在城门处，瞧见她时来势汹汹。
　　宋潇见状眉间一紧，自是觉察到气氛的诡秘之处。
　　“宋潇，你好大的胆子！”
　　“不知何事让楚堂主生了闲气？”说这话时，她伸出手指拨开了指着她鼻尖的长剑，她极讨厌有人拿东西指着她，心中已然不悦，而她此刻的恼怒，一旁的苏慕白也是看在了眼里。便赶忙出言，免得场面难以控制，恐节外生枝，“楚堂主此番所为何事，宋潇是我的人，她若有何过失，我自也难逃其咎。”
　　楚思宁闻言将佩剑收了起来，方才太过着急，竟没看到旁边还有一人，“宁儿听探子来报，说宋姑娘恐有通敌之嫌，慕白你还是莫要牵连其中的好。”
　　通敌？宋潇眉头一挑，“楚堂主还真是处心积虑，只是用错了地方。”
　　而苏慕白的脸色却暗了下来，这场景倒有些似曾相识，像极了他初来乍到时那般，叫他怎能不慌？
　　“我所言是真是假，你同我到大殿上分辩便是，不必在此处浪费时间。”说完便欲叫人将她绑了，却被苏慕白拦了下来，“从此处到大殿还有段距离，若是有人通敌之事传了出去，阁主面上也是不好看的，还望楚堂主三思而行。”
　　楚思宁虽不情愿，但他说的又确有道理，只得作罢，“既然储阁主如此说了，宁儿照做就是。”
　　路上。
　　“我没有通敌。”宋潇压低了声音同身边的人说道。
　　“我知道。”
　　“那你为何……”
　　“有我在。”短短几字，让她原本翻江倒海的心平静了下来，这种话，她已经有五余载未曾听过了。

　　这是宋潇第一次踏入正殿，这里不像朝中那样，处处金碧辉煌，好不亮堂，反而阴沉沉的，倒似那炼狱一般。
　　两侧幽蓝的烛焰肆意张扬着，高低的烛台中还有着许多或粉状或液态的不明之物，且每踏一步，脚下的地砖都会有细微不同的声响，四周的墙壁也不甚紧密，反而有许多缝隙。看来这主殿之中的秘密着实让人好奇万分。
　　待她站定，楚思宁和苏慕白便分庭而坐，一阵笑声传来，“许久未见宋姑娘，今日竟是这般场景，可叫本殿有些惶恐啊！”
　　“阁主。”
　　“免礼。都坐吧。”楚天阔的脸上始终挂着那一如往常般莫测的笑容，“不知宋姑娘是哪里，出了岔子？”
　　“臣下也是才听说自己竟通了敌。”宋潇勾勾唇角，露出一个蔑笑。
　　“有这等事？宁儿，你说来听听。”
　　楚思宁起身行了个礼缓缓道：“禀阁主，臣下听今日守城的士兵说，宋姑娘午时便已出城，直至方才才回到城中，不知这两个时辰，宋姑娘去了何处？”
　　宋潇冷笑道：“不知阁中何时有了规定城中人外出不得超过两个时辰这一说？”
　　“不错，是没有这规定。不过苏殿下既是在泠江边遇着了宋姑娘，宋姑娘又是何时到了茶楼？”
　　“你既知我到过茶楼，怎会不知我是几时到的？”楚思宁说这话似是要将苏慕白撇清，不给他保住自己的机会。
　　“好，你既如此爽快，我便也不同你拐弯抹角。”她冷言一笑，“出来吧！”
　　一名黑衣男子闻声而来，脚步轻盈，必然是轻功极好之人。
　　“小人见过阁主、储阁主、堂主。禀阁主，今日小人暗中跟随宋姑娘到了茶楼，听得宋姑娘向那小厮打听朝中之事，声音虽颇小，小的还是听到那小厮道是‘今日圣上欲加派琤玥阁内部的人手，还请姑娘放心’，小的心想其中定有猫腻，便速速回城通报给了楚堂主。”
　　“呵。”
　　“宋姑娘竟还笑得出来？”楚思宁盛气凌人地看向她。
　　“我是去过茶馆不错，可那茶馆我是第一次去，更加不认得什么小厮。不知楚堂主此番刁难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两人的眼神交叠在一起，一个炽热，一个冷冽，好似这大殿上的烛火都又暗了几分。
　　苏慕白的指节微微泛白，楚思宁摆明了是要将她置于死地，明眼人自是看得清楚，只是无人敢替阿潇说话，是啊，聪明人都不会为了这个小丫头得罪阁主长女，她的处境她自己定然也是清楚的，真是不知随了谁的性子，生得这样倔强。
　　“我既怀疑你，若是连你有没有见过小厮都不晓得，岂不是我无理取闹了？”
　　“楚堂主自是有理才敢如此兴师动众，只是，我没做过的事，定不会认。”
　　“你有什么理由不认？”
　　“你又有什么理由要她认？”苏慕白起身道，“禀阁主，宋潇是臣下的人，无论如何理当由臣下审问才是。”
　　“慕白……”楚思宁不曾想他竟真的会在父亲面前替她遮掩，心头的怒火更盛，可刚开口的话便被他截了回去。
　　“现如今经闹到了这大殿之上，还劳阁主费心，是臣下疏忽了。”
　　楚天阔也没料到他会挺身而出，不免有些头疼，“此事既已传到了本殿的耳朵里，本殿自是要听上一听的。”
　　“可今日之事实是因臣下而起，着实是个误会。”
　　“误会？说来听听。”
　　“是。”
　　此时反倒是宋潇放下了心，只觉有趣，在一旁抱臂看起了戏本子。
　　“宋姑娘此番本是要同臣下到铺子上去收租子的，却不料臣下琐事缠身竟误了约好的时辰，正因如此，宋姑娘才会去那茶楼听些话本子解解闷子，可若是因此便被判了通敌之罪，那臣下也难辞其咎。”
　　听了这番话，楚天阔也只是将信将疑，况且这个储阁主本就叫他不放心，心中也盘算着借机试探一番，“那方才宁儿所言泠江河畔又是何故？”
　　“泠江河畔，是因着……”他确没算到这一步，竟叫这老狐狸钻了空子。
　　宋潇也看出了楚天阔话间的不信任，何况又是为着她，她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是因着臣下想家了。”
　　“哦？”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竟也没什么把柄。
　　“是啊。算来臣下离开家也有些时日了，有些安土重迁的情结，储阁主知晓后便带臣下去泠江畔散了散心，这……不为过罢？”
　　话到此处，楚天阔也不好再问下去，“既是如此，许是宁儿多虑了。”
　　“多虑？臣下怎觉得楚堂主是有意而为？不然怎得偏叫暗卫跟我一人？”宋潇的脾气可容不得他人肆意拿捏，吃了的亏定是要挽回来的。
　　“你入阁不过几日，我自是对你最不放心。”
　　“那便有了跟踪之理？”
　　“你不要得寸进尺！”
　　“楚堂主方才不也是如此吗？”
　　“你……”楚思宁本是还要说些什么，但看到了楚天阔让她住口的眼神便噤了声。
　　“此事确是宁儿过于急躁了，让宋姑娘蒙了冤，可念在她也是挂心阁中事务，便罚她在
　　泠仙洞中思过三日罢。”
　　“依臣下之见，如何判罚应当问过宋姑娘的意思。”
　　楚天阔一怔，虽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又不好当众驳了他的意，“慕白所言有理，不知宋姑娘何意？”
　　宋潇原本已是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态旁观这事态发展了，却不曾想这人突然抛了话头给她，倒真是叫人措手不及。
　　楚思宁握剑的手却在听了这话后紧了又紧，他出手帮她便罢，可如今竟撺掇父亲降罪于她，还要问那人的意思，他这心倒是狠啊！
　　“回阁主，依宋潇之见，这三日之罚于楚堂主这般千金之躯委实重了些，何况臣下毫发未伤，一日便罢了。”
　　“宋姑娘果然女中豪杰，颇有度量。那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莫要再提，以免伤了和气。”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