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望潮生

　　五月时节梨花缀得恰是好处，琤玥阁内张灯结彩，妆红十里，一派喜庆祥和之态。炽烈的阳光透过梨树的枝桠打在不高的院墙上，花影绰绰，瓣瓣都肆意宣扬着似要抚慰墙垣之下的人儿。
　　不远处一棵百年老树上，苏澈正望着这端的人，眼神有些迷离，手上还拎着一坛上好的梨花酿，清幽酒香自坛中飘散开来，醉人心脾，双目开合间，仿佛那人已在眼前。
　　“苏殿下怎得一人在此借酒消愁？”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方才心中的宁静。
　　苏澈眉头一皱，声音慵懒，却也借着醉意略显不耐烦了些，“清净得很。”
　　“那宁儿同殿下饮上一坛可好？”
　　“我乏了。”说罢便自那老枝上一跃而下，方欲离开，身后那恼人的声音再次传了来：“你我不日便要大婚，可你如今连正眼瞧我都不肯，这婚约怕不是也要作罢？”
　　楚思宁说完这话，心中愤懑却难以平复，不料他苏澈竟真的满怀希冀地回头问她：“这婚约当真可以作罢？”
　　没有嘲讽，没有调侃，也没有反问，可见他此刻想要取消婚约的心情竟是怎样迫切。楚思宁强压心中的怒火，冷笑开口：“自然可以，只要她死，你要同谁成婚便是你的自由了。”
　　苏澈闻言大笑道：“我同你成婚便是，何必一次次拿她逼我？”语毕转身便走，两步不过便又停了下来，“我同你成婚不过是个两全的法子，你不必奢望我会对你动什么真心，你若聪明，便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否则我要你满阁的人陪葬。”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虽有些颤颤巍巍却从不有失风度，楚思宁呆立在原地，她从未想过自己同他怎得能走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

　　自打从那偏僻的庄子回来，白若从未找过苏澈一次，连揽月轩也未曾靠近过半步，甚至说几乎都不曾踏出过院门，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那刺目的红都在向她宣扬着：苏澈要同别人大婚了。
　　思及此，白若又阖上了双眼，此情此景若是在旁人看来不过像是个清闲之人在闭目养神罢了。
　　“姐姐可要用午饭？”宋子兰的问询将她放空的思绪拉了回来。
　　白若睁开眼，被阳光灼了一下，原来已经到了晌午啊……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她开口淡淡道。
　　宋子兰撇撇嘴也未再劝上两句，半余月来始终如此，她仿佛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般，特别是，半月有余不曾正经吃过一顿饭。
　　“兰儿，还有几日？”
　　宋子兰闻声微怔，有些不解，“姐姐指什么？”
　　“……大婚……还有几日？”这段时间来，宋子兰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与此事有关的半个字，此番令她着实吃惊不已，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兰儿？”见她不曾答话，白若回过身来轻唤道。
　　“还有五日。”
　　“五日……五日……”听完便碎碎念着大步踏进屋里。
　　宋子兰踌躇半晌还是开口问道：“姐姐当真不去揽月轩问上一问？澈哥哥他不是这般背信弃义的小人。”
　　说话间，白若已坐在了饭桌旁，听了她的话也未曾反应，只是抬头笑道：“用饭吧。”
　　她自是知道他有苦衷又不便对她讲，可终究同他洞房花烛的人是楚思宁不是她，叫她如何跨得过心里那道坎儿。

　　“澈哥哥当真不去同姐姐解释一番？”
　　苏澈看着眼前半夜潜进他寝殿的人儿心头有些许无奈，却也还是和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姐姐她还是不知晓的好。”
　　“那兰儿呢？兰儿可能知晓？”说着步子又靠他近了几步，却又被苏澈顷刻间拉开了距离。
　　“自是不便。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免得你姐姐着急。”说完便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案牍前，已是有了逐客的意味。
　　不曾想宋子兰却继续向他走近，恍惚间整个人已坐在了他的身上，苏澈十分震惊，他怎得也想不到她会如此，双手却已经下意识将她推开了两三米远，再开口已全然不复方才的温和，“你若再胡闹，我只得叫卫兵将你拖出去了。”
　　见他冷了声音，宋子兰也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揉了揉眼睛奋力挤了两滴泪出来，显得梨花带雨的模样，若在他人看来也是楚楚可怜了。
　　“兰儿歆慕澈哥哥许多年了，只想着你待兰儿也不错，想是也有些感情的，此番你要同楚思宁成婚，与姐姐定是再无可能，为何不能成全我的心愿呢？”
　　苏澈脸上的表情彻底冷了下来，唇角微弯，勾起了一抹讥诮的弧度，“我对你从未有过任何感情，若不是看着你姐姐的面子我定是不会同你有任何瓜葛。”
　　话到此处，宋子兰是有些怕了的，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苏澈，在这漆黑的夜幕下宛如地狱的阎罗那般，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兰儿知道了，兰儿断不会再来叨扰了，澈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回去。”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莫要让我发现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姐姐的事。”
　　宋子兰心下一惊，不敢回头，快步离开了。
　　走在路上，宋子兰心里不停地打着鼓，听苏澈的语气像是知道了什么一般，骇人得很，可另一面来讲又觉得心中不平，他竟能狠着心娶了楚思宁，却连个做妾的机会都不愿给她。

　　“兰儿！”白若清早推开宋子兰的房门便看到了悬着白绫的人已经有了奄奄一息之态，赶忙将人救了下来。
　　“姐姐……”
　　“发生什么事了？”白若紧紧抱着她的手不停颤抖，她身边已经少了太多人，现在的她已是怕极了失去，“到底出了什么事将你逼成这样？”
　　听她说话间，宋子兰的眼泪流了出来，“姐姐……我没脸面对你和澈哥哥……”
　　“苏澈？他怎么了？”
　　说到这里，宋子兰的泪水更加汹涌起来，一瞬间窒息感又涌上喉咙，不由得咳了起来，见状白若赶忙将她扶到榻上，又倒了杯温水喂到她嘴里，“可好些了没？”
　　“姐姐……兰儿对不住你……昨晚，昨晚我本想着找澈哥哥讨个说法，不成想……”
　　看她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心下已是了然，“他欺负你了？”问完不待她回答便已起身娶了佩剑气冲冲出门去了。
　　看她走远，宋子兰赶忙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吞下，幸而白若每日起床的时辰都规律得很，否则她怕是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苏澈正阅着近日来的文案，便感知到一阵杀气袭来，落尘剑直冲命门而来，若不是他的武功在她之上便真的送了命罢。
　　他侧目看了眼被剑气所伤的左臂和嵌入墙上的落尘剑轻笑一声，她还是来了。
　　“宋姑娘此番前来怎得带了这样大的火气？这可叫在下实实摸不着头脑。”
　　“苏子玉，你怎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要兰儿日后怎么办？”
　　面对她的质问，苏澈皱了眉头，“兰儿怎么了？”
　　白若闻言冷笑出声，“你做了这样的勾当如今还来问我兰儿怎么了？苏子玉，你还有没有良心？打你来了这阁中是不是都像这里的人一样整日只知道烧杀抢掠视人命如草芥了？现如今连兰儿都遭了你的毒手，下一个是谁？我吗？你是不是该对我下手了……”
　　她越说越是激动，一时间竟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处，苏澈赶忙上前将她的嘴捂住，免得隔墙有耳生了事端。
　　他突然靠近让白若也意识到了自己过激的言辞，平息了下来，将他的手拨开，放低了声音，“我希望你能对兰儿负责，真心待她。”
　　苏澈先是不解转而很快反应过来，想是宋子兰捏造了什么谎话说给她听，她一向最疼她，自是见不得她受委屈，她的这点软肋竟被利用得这样恰到好处。一时间更多的倒成了失落，“你不信我？”
　　他的眼神太过诚挚，可……“她方才在房中悬了白绫，若不是我到的及时，她怕是成了那泉下鬼，你倒叫我如何信你？”
　　看着她通红着眼眶却极力隐忍的模样，苏澈的心中翻腾着无尽的酸涩，愈发觉得自己对她的保护似乎并非在保护她，反倒是叫她愈发孤单无依，他上前握住她的手腕，却发觉她原本便瘦弱的身躯更加单薄，手上的力道不由加重了些，仿佛若是他一松手她便会溜走那般。
　　“阿潇，我苏澈曾在寺院中对着各路大罗神仙起过誓，此生绝不负你……”
　　“你都要同旁人成婚了，还不叫负我？”
　　是啊，他早便许了她不会娶旁人，如今却这样背信弃义，“可若我说，我同子兰什么都没有，你可信我？”说完双眸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却又不难看出他此刻眼角的红，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他要她信他，只要她信他，他便什么都有了。
　　白若却将目光别到一旁，避开他的眼神缓缓开口，“……不信。”
　　“我此生只会对你一人负责，怎会同旁人行那般苟且之事？”苏澈只觉心头一时被压得喘不过气，可有些话到嘴边却难以开口。
　　白若心间一颤，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另一只空垂的手缓缓抬起将握着她的指节一点点掰开，将手腕抽离出来，“我不要你负责便是。”说完便转身拔出墙上的剑决然离去。
　　她还是这么倔强的姑娘，倔强到绝情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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