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公的小棉袄

　　夏夜繁星似河，蝉鸣铮铮；凉风偶起，暑意难消。

　　地锦和江垣挨着坐在圆桌边，两人皆是一手执书一手拿扇，虽无交流，却也十分默契，你方扇罢我接手，一人轮着扇会儿，累了便停下，另一人自然而然地接上。

　　夏夜的逼人暑气，侵不入两把蒲扇护着的方寸之地，只得把火气儿全撒在独自立于书桌边写字的赵离。

　　赵离额头冒着细汗，黏糊糊的，整个人热气腾腾，越写心下越是燥得慌；悬笔于纸上，顿住，轻“嗒”一声，墨点晕染开来。

　　“叮――”笔被随手一扔，笔杆撞到冼壁上。

　　约莫是他身上怨气太重，引得地锦侧身看过来；江垣余光瞥见地锦的小动作，顺着她的视线，目光挪至赵离身上，眼神带着询问。

　　地锦直接开口问道：“四皇子，你怎么了？”

　　语露关切。

　　“若是累了，便去睡吧，今日不检查。”江垣难得肯放他一马。

　　感受到两人的关心，江垣心下好受了些，但到底还是对近来德贵妃回复往日荣宠，感到意难平。

　　连着今日的事情，胸口积着一口恶气难消。

　　夏夜的燥热，使得这口恶气再压不住，一堆话不吐不快。

　　“太子一回来，先前的事居然全都作罢，毒妇圣宠丝毫不减！你们说到底是那母子二人太过厉害，还是我那父皇眼瞎耳聋！”赵离忿忿道，说到“父皇”二字时，谨慎地放低了声音。

　　本以为皇上就算不怪罪德贵妃教女失职，至少也会疼宠不如以往；如今倒好，太子回来后，德贵妃恩宠更盛从前。

　　这样好似他们之前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德贵妃那帮人就像撼不动的一棵毒巨树，过往种种，不过是掉了几片叶子的事。

　　“你今日格外气恼，是因了白日，本应分给你的冰，被皇上赐给了德贵妃吗？”地锦一语道破，毕竟德贵妃重获恩宠不是这一两天的事情，太子回来都快两三个月了。

　　赵离并未反驳，点头承认。这还是许多年来，他第一次出现在分冰的名单上。要知道，暑夏的冰，最是难得。

　　以往，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会被分上那么一点解暑，除了他。如今自己也有了，却被德贵妃截了胡，虽然被截了的不止他一人。

　　太医不过称德贵妃有些中暑，孝宣帝便缩减了其他人的份量，增加了翊坤宫的冰量。

　　赵离那份，直接缩没了。

　　暑气缠身，一想到这事，更觉得恼燥。

　　“还有那个太子，人前总作出一副与我们兄友弟恭的模样！”他莫非忘了是谁审了他亲妹妹的案子不成。

　　闻此言，江垣嗤笑：“不过为着一个贤德之名罢了。他既然想要这名声，我们便助他一臂之力。树越大，所需肥料愈多，愈是会贪心不足。”

　　想到之后的谋划，赵离隐隐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父皇到时候真会将安阳城的差事派给我吗？有多大把握？”

　　他如今缺的便是立功的机会。

　　当然，不可操之过急。

　　四年都隐忍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七成，人、物均已安排妥当，剩下便看你父皇和太子那边的了。”

　　“我能和你们一块去吗？”地锦问道，她是知道江垣他们的谋划的，他们从不避着她，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更能懂得分寸，知晓哪里是安全，哪里是危险。

　　“你和我们一起。”江垣回。他不放心让地锦一个人待在这诡谲深宫之中。

　　地锦闻言，放下心，又坐回桌边，就着烛灯温习医书。

　　她要更加努力了，出门在外，一个大夫的作用还是很大的。

　　“他之前在百姓中的好名声怎地来的？难不成真办了几件好事，还是花了银两特意在民间造势？”赵离不解，毕竟在他们有所动作之前，太子在民间已然是叫好声一片！

　　只不过，没有如今这般声势浩大。

　　江垣眼露不屑：“你且看他去过的地方，皆是富庶之地，处理的那几件看似为民请命的事，结果也不过是将一个贪官撸.下，换成自己人，接着贪。”

　　当然，哪怕是贪官，为了给太子面子，刚上任也不会贪得过分，与之前明目张胆贪污受贿的官员相比较，新上任的，可不就是个好人了么。

　　听完，赵离对太子是越发不喜，真真是个假仁假义之辈。

　　“我起初还真以为这太子私访民间，做了不少为国为民的好事，引来如此多的百姓交口称赞！却不想，内情是如此令人作呕！”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

　　做尽坏事，却还妄想得个好名声。

　　那便，成全他们！

　　隔日，赵离仍早起去先生那，随后再去京郊的训练场。

　　教他的师傅是名上过战场立过大小功劳的老兵，对赵离很是严厉，并未因他是皇子而小心翼翼。

　　赵离学的认真，没有丝毫抱怨，对师傅也好，同训练场的大小兵将，皆以诚相待。

　　英国公偶尔也会过来指导下，虽明面上未说什么，但眼露赞许。

　　地锦也开始每天跟着一块儿出了宫，脸上抹了些药膏，加上江垣用女儿家妆品在眉眼处添了几笔，换了粗布麻衣的土灰色男装，除了细看能看出些清秀来，妥妥一个普通小阿哥。

　　出了宫，三个人通常都是兵分三路。

　　江垣照旧去忙自己的事情。

　　地锦是在一家靠近城郊的小医馆里打下手，毕竟整日闷在屋里看书，而不实践，于医术无益。

　　地锦可不想当个纸上大夫。

　　医馆的主人姓林，是退下来的军医，跟着英国公出生入死过，后来腿受伤了，这才在英国公的安排下，开了家小医馆。

　　除了地锦，医馆里只两名药童外加一名小厮，都是战死军人的遗孤。

　　此处离京郊训练场很近，过来看病的也多是兵。

　　为了怕声音露馅，地锦索性装成哑巴。医馆里的人也都叫她小哑巴。他们只知道小哑巴家里有个傻子弟弟要照顾，所以每天来得最晚，走得最早。其他的再多问，地锦便装傻糊弄过去。

　　于医术上，地锦着实是有天赋的，加上少时又有基础，不过几日便将医书里的内容渐渐活用。一些小病症小伤痛，林大夫已经放心交由地锦去处理了。

　　地锦有种回到少时跟在阿爹身后打下手的错觉。

　　她喜欢待在这里。

　　若是……若是开不了医馆，出宫后便来这里继续打杂。

　　顶多，装一辈子的小哑巴。

　　未时将过去的时候，地锦便打算离开。

　　阿春，其中一名小药童，走过来，塞了个小纸包给地锦。

　　“小哑巴，这个给你，很好吃的，留着哄你的傻弟弟吧；我妹妹每次闹脾气，我都用这个哄，可管用了。”照顾傻子应该很累吧，听说傻子发起脾气来六亲不认，小哑巴又这么瘦弱。

　　地锦打开，是两颗粽子糖，心下感动，又有些骗了他们的歉疚。

　　握紧这两颗糖，郑重地点头打手势道了谢，阿春笑呵呵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过两颗糖而已，不用如此的，你快些回去吧。”

　　地锦挥手作别，走至三里外无人的破庙里候着，赵离回去的时候会顺道来这里接她，早上，也是在这将她放下。

　　一上马车，少年人身上的热气扑面而来，赵离大喇喇瘫靠在马车中央。

　　“地锦，我要死了。”赵离说得有气无力。

　　地锦上前捞起他的手腕子，手指搭在脉搏上，赵离任她作为，眼神痴痴放空。

　　“脉搏稳而有力，再活个七八十年都没问题。”

　　“哦……我觉得我现在就要死了……”

　　地锦从袖袋里掏出小纸包，打开，拿了一颗糖直接塞进赵离嘴里。

　　“这什么啊？”赵离皱了皱眉头，疑惑道。待甜味蔓延，砸吧砸吧嘴，眉头摊平：“有点好吃，是什么？”

　　“粽子糖，特意给你的。”看来这糖确实可以用来哄犯傻时候的弟弟，地锦打算收好剩下那颗，留着下次用。

　　赵离伸手抢过，塞进怀里：“给我的，就放我这。”

　　既然是女儿的孝敬，他这个老父亲就勉强收下了。

　　味道着实不错。

　　马车行至一家酒楼后的小巷子里，江垣坐了上来。

　　一身青灰色长衫，半边脸带着黑色面具，一坐进来，便抬手摘了下来，露出黑色可怖的疤痕。

　　那伤疤，在马车里的两人看来，与寻常墨点无异，丝毫不影响那人的周身气度，反倒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地锦杏眼含笑，用清脆脆的声音跟江垣絮絮叨叨着今天医馆里来了哪些人，有哪些趣事，说到自己于医术上又悟了哪些时，杏眼仿若有光，明亮耀眼，引着江垣去捕捉……

　　赵离闭眼假寐。

　　全当自己不存在。

　　马车晃晃悠悠，从热闹喧嚣的街道穿行而过，直奔诡谲莫测的红墙绿瓦内。

　　暑意随着时间消退了不少，虽还是热，却没有那般燥人，晚间开始有了凉风，挂在树梢的月儿逐渐丰满。

　　再几日，便是团圆佳节，孝宣帝下旨去西郊猎场过节，提前一日出发，在那住三晚，赏完十六的月再回。

　　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随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