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店攻略日常

　　后来，李玉函婉辞了黄夫人的留膳。告辞的时候，她请黄夫人告诉赵生：明日辰时去鱼店上工，如果有什么话，当面再谈。

　　李玉函走后，黄老爷从隔壁书房里走出来，埋怨道：“夫人，你怎么能信口捏造呢？脑子有病这种话，也太难听了。”

　　黄夫人道：“阿弥陀佛，我从来不会扯谎。老爷自己不做主，叫我应付李夫人。那样的一个贵人，要去鱼店做伙计，除了脑子出了毛病，还能说什么呢？”

　　黄老爷道：“也罢，总是定下来了。”

　　黄夫人道：“老爷，这位贵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来找李夫人？”

　　黄老爷道：“我如何晓得？那个姓洛的大汉拿着清江府的公函，能支派知府做事的，恐怕是京中显要。”

　　黄夫人猜想非同小可，就不作声了。

　　次日拂晓，天色微明。

　　李玉函正提着木桶往鱼桶里加水，装满水的木桶分量不轻，她屏着气，肩背和胳膊都绷得紧紧的，用力抬起木桶，重重地搁在鱼桶沿上。

　　清亮的水流倾泻而下，在鱼桶里激荡出翻腾的水花。

　　李玉函吐出一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偏头看向街边道：“你来了。”

　　赵生没有答应。从桃叶渡一路走到这里，他心里并不高兴。

　　鱼店里招伙计，搞得跟选妃一样，偏他还选不上。如他那般好说话，只要三百钱还被嫌弃，换成薛江就多了两百文，每季再送一套衣裳。

　　李玉函等了一眨眼的功夫，见他冷眼闭口。因记着黄夫人的话，认为他是脑子不好，疏于世故，干脆吩咐道：“赵生，你先去河里打水，将鱼桶都加满，我再教你做别的事情。”

　　她的声音轻柔，像叮嘱一个孩子。就算赵生心里打着结，也不得不承认：这温柔让人十分受用。

　　何况李玉函今天也很好看。

　　她身上浆草红色的裙子不艳也不黯，裙沿和袖口边绣了两条细细的西番莲花，没有妆容的脸蛋如一滴无尘涓洁的晨露。

　　赵生提起两只水桶，转身往河边去。李玉函得以空出手去准备要送的鱼，也体会到了有人分担的好处。

　　几趟来回后，赵生将两只鱼桶装满了水，放下木桶后歇在一边。

　　李玉函拿着一柄鱼网捞鱼，问他道：“赵生，你知道镇上的刘府，许府，汪府……这几家都在什么地方吗？”

　　赵生看着屋檐上的青瓦，摇摇头。李玉函道：“没关系，等今日卖完鱼，我带你去走一趟。以后送鱼的事就要靠你了。”

　　赵生不肯开口，目光转向屋檐上的麻雀。

　　天色亮起时，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李玉函拿出事先准备的围裙，让赵生穿上。

　　围裙是她很久前做的，为了适合赵生的身材，昨晚又特意加长了系带。而赵生肩宽胸阔，鹞紫色的围裙勒在他身上，更像个饭兜。他因此很不满意，伸手解下，扔在一边。

　　李玉函也觉得有点滑稽，劝他道：“先凑合着穿半天，等我回去后再给你做条新的。”

　　他道不要。

　　李玉函道：“那你自己当心，别叫衣裳沾了鱼腥水。”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别扭劲，忽然觉得好笑。这是伙计吗？她怎么就矮了一头，要哄着求着他似地。

　　正好有客人上门，他们一露面，外面两个常来的婆婆就道：“玉娘，这是谁啊？”

　　李玉函道：“阿婆，他是黄府老爷的远亲表侄，在我店里帮个忙。”

　　“哦哦，”阿婆们连连点头，一听他是黄府的亲戚，也不好多问多说了。

　　两人搭伴卖完了鱼，赵生虽像个硬核桃一样，不敲不动，到底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有他在，店里收拾起来也很快。

　　关门之前，李玉函对赵生道：“店里只做半日生意，下午你可以休息。明天我带你一起去渔场，寅时末，在响油巷石桥边碰头。”

　　赵生道：“我住在黄府里，半夜出门不方便。”

　　李玉函想了想道：“你如果不嫌地方小，住在店里也可以。后面备着一张床铺，是我平常累的时候小睡用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李玉函将鱼店的钥匙交给赵生，然后带他去送鱼的各家转了转。

　　第二天寅时许，暗色的天空中隐隐露出星星的微亮。

　　李玉函赶着一架载着木桶的牛车，穿过街巷往东走。

　　响油巷的石桥上靠着一个模糊人影。听到吱呀的车辙声，赵生从桥上走下来。李玉函提灯为他照亮脚下，赵生沉默地坐到她身边。

　　源口渔场在镇外的江畔。拂晓前的郊野里寂静无声，空中偶尔闪过来历不明的光亮。

　　一路上，李玉函将店里进货的种类数量告诉赵生。赵生道：“源口渔场是官家所办，你为什么可以从那里拿鱼？”

　　李玉函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简单道：“只是凑巧赶上了机会。”

　　赵生在暗夜里轻笑，她不说他也清楚。

　　源口虽在江边，却有封渔禁令。当地特产‘细鳞红鲈’是御供之物，因为数量稀少，朝廷特在源口设立了管理水泽的渔场，严禁渔民私自捕捞。

　　平日里，渔民们捕鱼后上交给渔场，用来做成数千斤的鱼酱和鱼干。到五月初，再和进贡的鲜活鲈鱼一起随船入京，历年不变。

　　前年鱼贡时，源口上百渔民日夜捕捞了半月，也没有凑够进贡的三百尾红鲈。

　　后来，是李玉函替他们补上了所缺的二十七尾，没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办到的。因为这件功劳，她被特许从渔场进货，且价格低廉。

　　赵生有意道：“你也会捕鱼？”

　　李玉函摇头道：“不会。”

　　赵生见她口风严谨，根本问不出什么，改口道：“有件麻烦事。”

　　李玉函道：“什么？”

　　赵生道：“鱼店里晚上太吵了，我没有办法睡觉。”

　　李玉函怪道：“怎么回事？”

　　赵生道：“你晚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李玉函不明白。鱼店里清洁舒适，隔壁苏阿婆养了一窝猫，四周连耗子都瞧不见，怎么会吵得无法入睡呢？

　　走了约两刻时间，源口渔场出现在薄雾缭绕的江水边。

　　那是片阔大的青砖瓦房，建成凹字形的格局，低矮的院墙外生长着芦草和两排高大的柳树。越近，人声和光亮都一起显现出来。

　　码头边的柳树上挂着几盏风灯，渔场的录事和七八个搬工站在下面。江水中央，灵巧的舢板渔船排着队，依次靠泊码头。

　　李玉函将牛车停在渔场大门前。在码头上监督搬工们过秤的曹录事，笑着和她打招呼，一个搬工马上将一筐准备好的鱼搬起来，送去李玉函的车上。

　　李玉函带着赵生去见曹录事。录事一番客气后，对她道：“玉娘，曲大人捎了口信来，说下月就到渔场。”

　　李玉函道：“大人今年来得真早。”

　　曹录事道：“早到早准备嘛，鱼贡一年难过一年，到五月时，还不晓得要乱成什么样子呢。”

　　李玉函道：“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渡过去的。”

　　曹录事笑道：“是这个道理。”

　　说话间，冰凉的雨点忽然从空中砸落下来，码头上响起一片惊呼。渔夫们跳进了船舱里，曹录事抱着簿子往渔场里跑，边跑边招呼李玉函。

　　李玉函低下头，遮着手往上走，又大又密的雨点转眼就打湿了她身上的衣裳。

　　赵生独自站在码头边的柳树下，头上戴着不知哪个渔夫掉下的斗笠，一派安然。

　　春日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少了乌云的负荷，空中慢慢明亮起来。李玉函有些狼狈地站在渔场大院的回廊下，抱肩遮着胸前。

　　搬工们从她身边走过，大家虽不忍心看她湿身受寒，可在这种时候，也只能非礼勿视。

　　曹录事最后一个出来，他衣袍半湿，仍马虎穿着，将找来的一件干净旧衣送给李玉函道：“玉娘，别嫌弃，先换上，免得遭病。”

　　李玉函谢过他，披了那件长衫在身上，等曹录事他们都去忙时，远远地招呼赵生返程。

　　赵生从柳树下走出来，将斗笠扔还给一直朝他张望的渔夫，回到牛车旁。

　　李玉函一步一滑地牵着负荷沉重的牛车转头出去。浸透雨水的地面泥泞湿滑，让她的行动十分吃力。

　　赵生跟在车后，看着美人与牛和泥地较劲，因还气她不要自己，也不援手。李玉函见他连半分觉悟也没有，侧目道：“赵生生！我花三百个钱雇你有什么用？”

　　赵生存着心道：“所以呢？”

　　李玉函道：“你的脑子只有绿豆那么大吗？既然没有用，我还留着你干什么？”

　　真恼了。赵生眨眨眼，上前接过缰绳。

　　笨重的牛车在他手中驾轻就熟。一路回程，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何其地有用，赵生将毛刺刺的麻绳鞭子，甩得犹如银索翻花。

　　李玉函裹着薄衫，靠在一旁叹气：这个坏脑壳的人，要使唤他，可有得费劲了。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直接回绝了黄夫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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