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店攻略日常

作者:土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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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叁章


      李玉函走到私塾门口时,那扇窄小的院门恰好‘啪’地一声打开了。十几个小童像蜜蜂一样嗡出来,眨眼从她身边跑过去。

      李家四个孩子照旧走在最后。个子最高的是老大李颀言,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挂着笑容,虽才七岁,已有了沉稳的做派。

      在他身边,用手抓着书包的是老二李颀远。这个孩子的衣裳和头发都乱乱,不像念了一天书,像跑了一天路。

      跟在李颀言身后,那个不知道在看什么的孩子,是老三李颀安。他有个了不起的本事,可以连着好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大声喊着‘妈’的是老幺李颀笑,他是个会哄人的糖包子,缺点是爱生病。

      孩子们围着李玉函。李玉函朝身穿儒衫,头戴蓝布方巾的庞书臣走过去,道:“庞先生,这尾鱼给老夫人补身体。”

      这两年,李玉函隔三岔五就要送一回鱼,庞书臣已经习以为常,并不多客气。

      孩子们向庞书臣道了别,一家人慢慢出了白马巷。那时巷中四下无人,庞书臣提着鱼站在原地,目送李玉函的背影远去,眼中的恋恋痴态一览无余。

      站在巷尾的男人看见这一幕,便想起他的奏报:庞书臣,年二十八,家有老母吴氏。自七年前考中秀才后,连续四次科考不取,两年前在家中开了这间私塾。

      男人意识到,洛周的消息挖掘得还不够细致:庞书臣分明暗慕李玉函,但奏报里完全没有提到。

      他倾目看着文弱清秀的庞书臣,心思微动。不管是渔夫还是先生,只要他一日没查清原委,谁都不许来搅浑水。

      已渐渐远离白马巷的李玉函,牵着李颀笑和李颀安往镇外走,李颀言和李颀远分别跟在两边,娘四个不觉占了半边道。

      李玉函笑着对大儿道:“东东,今天先生教了什么?”

      李颀言道:“今日教了《诫子书》的后一节,写了几页字。”

      李玉函转向老二道:“阿西背熟了吗?”

      李颀远哑着嗓子道:“还没有。妈,我还是一念书就犯困。”

      李玉函道:“你喉咙怎么了?”

      老四李颀笑抢着道:“妈,二哥踢球的时候喊得太狠了,吴奶奶道:他会把先生家的鸡,吓得连蛋都生不出来。”

      李玉函道:“阿西,回家再踢不好吗?”

      李颀远道:“妈,东东喜欢看书,小南不爱说话,在家没人跟我一起踢。”

      李颀笑道:“二哥,我想踢。”

      李颀远道:“你连跑都不会。”

      李玉函正想劝东东也踢球,对面来人道:“玉娘,接孩子散学啊!”她忙笑着回一声,接着又遇到几个熟人,踢球的事就岔过去了。

      红通通的晚霞下面,娘五个你一言我一语,快到村口时,老四李颀笑撒着娇说脚疼,赖着要李玉函抱。

      东东和阿西都道:幺幺你烦不烦?小南跟你都五岁,他就从来不缠着妈。

      李玉函抱起李颀笑道:“好了,幺幺的腿不好,妈今天再最后抱一回。”

      进了村子,家家都在烧锅炊饭。丁氏在门前站着,见他们回来,快走几步去接下李颀笑道:“小阿幺,阿婆想了你一天。”又拿过李颀远手里的书包道:“阿西饿了吧?阿婆做了肉饼,快去吃!”

      丁氏抱着李颀笑,推着李颀远进门,对剩下的两个孩子没有多看一眼。李玉函心里不高兴,对李颀言道:“东东带小南去洗手,吃完饭咱们回家。”

      晚饭毕,丁氏要留李颀笑跟自己睡,李颀笑不肯,丁氏便道:“幺幺先回去写字,等阿婆洗好碗筷就去陪你。”

      李玉函带着儿子们回家,四个孩子一起去厨间打水洗脸,闹腾了一会后,在厅里坐定下来温功课。

      东东和阿西坐在方桌上背书,小南和幺幺坐在矮桌上写大字。李玉函膝上放着针线笸箩,给阿西补袜子上的破洞。补了一半,她又担心踢球的时候,缝的线疙瘩会磨痛他的脚,索性改成小袜子给幺幺穿。

      不一时,听得院门咚咚响。李玉函放下笸箩去给丁氏开门,先在门槛内拦了一把道:“娘,东东他们都在用功,你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丁氏有些不高兴道:“记得,不许同他们说话逗笑,也不许问吃喝的事,只叫我干坐着,当个木头人就是!”

      李玉函道:“你总当面说的好,别又闹得荒废了一晚上。”说完才放手让她进来。

      丁氏到了厅里,因李玉函就在身后,果然二话不说就坐下,去替她缝笸箩里的小袜子。李玉函看了会儿,也不挤在那里,去自己房中点上灯盏。

      烛火亮时,李玉函想了想,从妆台下的柜子里拿出一块黑漆木板。

      破损的漆板上有模糊的金字:……归德祭安绥宁王、易延三郡太守…… 皇祖(吴)章,元合二十五年十月初八薨。

      这块原本镶嵌在皇族墓道里的铭牌,似乎不该出现在赵阁村这种僻壤之地,偏偏就到了李玉函手中。仿佛是天意。

      那是在不久前,源口整整下了二十多天的春雨。一朝天晴后,丁氏因风湿害着脚痛,就让李玉函去村后荒山上看看:李家的几座坟茔有没有被雨水泡垮?

      李玉函去时,发现有座老坟塌得几乎与地面相平。因怕再有雨水,于是先找些石头垒在四面。

      就在她忙碌时,不小心踩进一个陷洞里,发现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秘密。

      李玉函在房里对着‘绥宁王’出神,外厅里却像爆米花糖的铁锅子一样,忽然扯着哭笑声一起闹起来。

      李玉函一惊,收好铭牌赶出去。只见小南脸黑黑地在哭,阿西在哈哈笑,东东在教训幺幺,丁氏慌慌地拿条布巾,在给小南擦脸。

      李玉函问怎么了?

      丁氏道:“孩子玩玩,没甚么……”

      东东大声道:“妈,幺幺拿毛笔涂小南的手,阿婆不说他,还一直笑,幺幺又涂小南的脸,小南就哭了。”

      李玉函喝道:“李颀笑!”

      幺幺唬得不敢动,丁氏道:“阿玉,好了,只是画一笔,又不痛。”

      李玉函道:“娘,你回去。”

      丁氏只好放下布巾,一步还三回头道:“阿玉,幺幺小呢,他懂什么……”

      李玉函心道:他不懂你也不懂么?因在孩子们面前不好争论,只好闭口不理。

      丁氏闭门走了,李玉函等幺幺认过错,让他去打水来,亲手替小南擦干净。

      幺幺力气小,一下一下地抹来抹去,小南的脸就更黑了。母子五个又忍不住笑起来。

      第二天早上,李玉函才从渔场拉鱼回到店里,忽然发现薛江站在门外。

      她意外地问:“你怎么今天就来了?”

      薛江道:“李老板,我不能来鱼店了。”

      李玉函道:“船主不肯放你走?”

      薛江道:“不是,我表舅替我在渔场找了份搬工的差事,我说不去,我爹不许。”

      李玉函觉得有些遗憾,停了停道:“你去吧,在渔场里做活比卖鱼有前途,我这里没有关系。”

      她十分通情达理,薛江却更难过。他并不情愿去渔场,昨晚和爹娘纠缠了许久,气得他爹都动了手。薛江从没听说表舅和渔场有什么来往,突然冒出来的福气,却也砸碎了他的小心思。

      薛江走后,李玉函轻叹了口气,进去将招工的木牌又拿出来挂上。

      一上午过去后,李玉函也陆续看了几个人,有的年纪太大,有的性貌油腻,一时没再遇到类似薛江的。

      照常收拾完店里的杂事后,她锁了门正要回去,有个伶俐的丫头过来道:“请问是李夫人吗?”

      李玉函问她是谁?丫头道自己是黄府的婢女,奉夫人之命,来请李夫人过府一叙。

      黄府是源口本地的望族。李玉函除了年节时送鱼去府上,并未有幸见过黄夫人,忽然受邀,也猜不出是什么缘故?

      她让丫头稍等等,回店里拿了一罐自己做的鱼酱带上,免得空手失礼。

      源口镇的中央,有片半圆形的阔水塘。水塘四周住着镇上的几户望族,黄府也在其中。那是一座高门大户的院子,门楣上挂着某位显贵给黄家先人的题匾。

      李玉函和丫头绕过高耸的粉墙照壁,往里走了两进到后院。

      黄夫人亲自等在廊下,见面两相行了礼。李玉函将鱼酱交给一旁的仆妇,告诉黄夫人:那是鲮鱼去了骨刺,用醋蜜香草腌好,再过油封上的。用来佐粥拌菜都很可口。

      黄夫人谢过她,叫仆妇送到厨间收好,笑着道:“我曾听说过,李夫人做的鱼脍和鱼酱是一绝,今日是有口福了。”

      李玉函道过奖,两人一起进花厅里,按主宾坐下。稍寒暄了几句天气家常,黄夫人道:“贸然请李夫人来,是想向你道个谢。”

      李玉函道:“夫人为何道谢?”

      黄夫人道:“我家太爷的一位表侄孙从浦州过来投亲,听说他要去你店里做伙计了,阿生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今后还请李夫人多多关照。”

      李玉函道:“夫人客气,这件事其实还没有定下。”

      黄夫人道:“李夫人心里另有人选?”

      李玉函道:“那倒没有。我觉得这位公子一表人才,又十分干练,待在小小鱼店里实在委屈。府上名门望族,应会为他选个更好的出路。”

      不料黄夫人摇摇头道:“李夫人,让阿生待在鱼店里就很好。你不知道,他小时候脑子受过伤,心思特别地简单。以前在浦州的时候,就总受人欺负。”

      李玉函清光剔透的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模糊光。她想不出那个满身威风的男人,被别人欺负的情形。

      黄夫人又道:“他名叫赵生。父母旧年底双双亡故,又被恶人夺去了家产,可怜他孤苦无依,才到源口来寻亲的。”

      李玉函没想到赵生的处境这么艰难,心里就有了些同情。

      黄夫人继续道:“李夫人,阿生虽然脑子简单,但很会做事,还望你给他个机会。”

      李玉函无语思量。她也曾经面临绝境,苦苦求生。而面对黄夫人的曲尊相求,李玉函也是难以拒绝。

      招个伙计,到底只是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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