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店攻略日常

　　金屑般的日影在竹枝间晃动，一片竹叶翻滚着随风落下。

　　赵生伸手接住，放在指间揉了揉，听见张晨年道：“都说李夫人很会做生意，不知道有没有置下田亩地产？”

　　李玉函道没有。

　　张晨年立刻道：“李夫人，田地乃是根本。以商致富，以本守之，这句话，一般人我不会告诉他。我太祖以贩卖鱼酱起家，终其一生购地三百亩，到了我爹这一代已经翻了百十倍，清江县内的农户，租种的田地十之四五都是张家的。如果李夫人有兴趣，我可以帮你参详参详。”

　　李玉函道：“我正是在向张老爷求购林地呀，您应下这桩就行。”

　　张晨年哈哈笑道：“好说。”一时又道：“李夫人，田产在手，代代无忧，既不用值守店铺，也不用进货周转。可惜我虽会赚钱，家中却无人为我管钱，像李夫人这么能干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啊。”

　　李玉函不在意他的话外之音，好奇道：“张老爷怎么会买后山的林地呢？”

　　张晨年道：“这并不是我买的，是我爷爷买的。他本想以林木谋利，后来因为人力和运送花费大太放弃了。其实小小一块林地，我完全可以赠与夫人，如果夫人不和我见外的话……”

　　他的心思全在李玉函身上，忘了还有同行的赵生。

　　赵生厌恶他话语中的轻佻。一块荒山林地，还用他亲自跑过来看？真要卖，之前在丁氏请的中人手里就能办成了。张晨年拖来拖去，无非是想趁这个机会，慢慢引诱李玉函就范。

　　艳阳照着张晨年的金冠，晃得赵生眼晕。他转头看见路边长着带刺的小果子，忽然有了捉弄他的心情。

　　绿油油的果子被弹出丈远的距离，分毫不差地落在金冠顶上，小刺猬般簇拥在那里，将露出来的头发装点成了一只绿球。

　　张晨年仍在谈论自己买地的经验，李玉函听得也还认真。直到她发现他头上的绿球，一惊之下，李玉函再也不敢往上看，免得失笑，一边去找赵生。

　　面对她以目光发送来的询问，赵生一脸正经，没有任何表示。

　　不久到了地点，张晨年先看了李家损坏的祖坟，李玉函指出所需的范围，大约三亩地大小，方正的一块。

　　买卖本不复杂，张晨年也表现得很配合。

　　到了拍板的时候，他却道：这块地是他爷爷买的，日久年深，已经记不清价格。要回去把当年的文书找出来，才能定价。

　　李玉函隐隐觉得不对。按照张晨年一路所说，他对各种土地价格了如指掌，现在又推说不清楚，可见他并不想爽快地卖给她。

　　‘小小一片林地，如果夫人不与我见外，完全可以赠送给你。’

　　张晨年希望她‘不见外’，这才是目的。

　　虽然很不痛快，李玉函留着三分客气道：“张老爷，林地的价钱，我从中人那儿也知道了个大概，您还特意过来一趟，多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不过雨季就要到了，您瞧这些可怜巴巴的坟茔，个个撑不了多久。要是李家列祖在地下不得安生，我的罪过可太大了。不如这样，修坟的事我先办起来，林地的文书您慢慢找，等方便了咱们再签合契。”

　　张晨年眨了眨眼道：“李夫人很急啊，祖坟嘛，在下能理解。”

　　李玉函又道：“村里人知道我要修坟，都等着给我帮工呢，大家都说张老爷有成人之美，称得上财德兼备。”

　　赵生从高处注视着变换的局面。

　　李玉函柔中带刺，以旁人的言论压迫张晨年。如果他反复无常，让李家祖坟泡了汤，多么有损源口首富的颜面。

　　张晨年在衡量思索。既然我这个首富财德兼备，又几次送上门来，你耍的到底是哪门子花腔呢？

　　他轻轻晃着金冠上的绿球，很快道：“我明白了。后日酉时，请李夫人去敝府上签立文书。”

　　李玉函道好，指着他的金冠，“张老爷在哪儿蹭上了这些东西？”

　　张晨年伸手一摸，扎得指尖刺痛。

　　丁氏花了点时间，才将那些刺球从张晨年的头发里取出来。

　　虽然没有证据，张晨年也知道捉弄他的，除了赵生没别人，心里恨恨不平。

　　送走张晨年，李玉函回到院子里，收拾地上的花铲和水壶。赵生也在一旁。

　　“你早就知道，他不想卖给我，对不对？”李玉函问。

　　“恩，”他站在夕阳下，额间垂落的碎发被染成了耀眼的金色，轮廓分明的薄唇微微扬起道：“既然张晨年‘财德兼备’，你怎么就不待见他呢？”

　　“有诗道‘猿啼塔树月影西’，张老爷高得像座塔，只有猴子才能配得上他。”

　　她美目一嗔，拿着花铲从他身边走过去，留下一阵蜜糖香。

　　‘缘是蓝田生玉……’

　　赵生刚想起这句，忽然一惊，有些失落地转开了心思。

　　李玉函将工具放进院角的小屋里，出来时，赵生还在原地没动。

　　她凝视着赵生的背影，想靠近又犹豫不前。他看起来似乎非常简单，她却无法感受到他心里的想法，就像眼前有座极美的院子，看得见却摸不到。

　　镇外郊野日暮。

　　张晨年骑着马走在路上，放眼望去都是属于他的田地，这让张晨年败坏的心情好转了许多。回到家中，他立刻叫来护院张四，叫他去让赵生吃点苦头。

　　也就是这天下午，赵二猴从二十里外的江坝上偷偷跑了回来。他没有回赵阁村，而是直接去了张府所在的东埠。

　　赵五婶前日去找儿子，将李玉函买地修坟的事告诉他，赵二猴立刻就知道了李家的打算。他虽盗听了李家的秘密，心里却认为：埋在土里的宝贝就像野树上结的果子，谁先摘了就是谁的。

　　现在李玉函要乘他不在的时候动手，赵二猴很不甘心。他虽没啥本事但不缺小聪明，所以逃工来找张晨年谈谈。

　　赵二猴徘徊在张府的高墙下，等见到门房小厮，自报是从赵阁村来的，有要紧事。小厮知道老爷刚从那里回来，便许他进了。

　　赵二猴如愿见到了张晨年。张老爷余火未消，缺乏耐心地瞪着他。赵二猴壮起胆子，道千万不能将那块林地卖给李家。

　　“为什么？”张晨年对贼眉鼠眼的赵二猴，没有半点好感。

　　“因为那块地不同寻常。”赵二猴含糊道，并不想立刻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怎么不同寻常？”

　　“和钱财富贵有关。”

　　“你怎么知道的？”

　　“我……偶然听见。”

　　“把你听到的都说出来。”

　　“没有了。”

　　“没了？你在逗我！”

　　赵二猴哭唧唧：“老爷，我是怕您吃亏。小人从江坝上跑了二十里路回来给您报信，被捉到了要打三十板呢。”

　　“怕我吃亏？我像缺钱的人吗？”

　　赵二猴没想到张晨年毫不在乎。

　　‘偷听墙根，在背地里使坏还逃役’，张晨年怎会拉低身份，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当时叫了家丁，将赵二猴押去给廖镇守严惩。

　　李玉函从破林子里能捞到什么好处？要钱我有啊，张晨年很胸闷。

　　隔天，张晨年又有了件胸闷的事。

　　张家的护院张四奉命去教训赵生，他带着家丁去李家附近等赵生出来，几人一去不回，凭空消失了。

　　张晨年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意外之后静下心来，琢磨出点怪怪的感觉。

　　黄老爷和县府朱大人很少来往，前次朱大人专程来源口，却直奔黄府。张晨年后来问时，朱仕雨又说没什么要紧的事。赵生身为黄府远亲，鱼店伙计，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赵二猴说林地里有古怪，张四他们都没了踪影……

　　张晨年越想越觉得这是件大事。甚至有种预感，如果他再稀里糊涂地搅在里面，下一个不见的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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