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她对自己丈夫在外面做什么事一无所知，之前还三天两头哭，现在她只天天苦了，毕竟哭也没用，整个人面色发黄，身子发虚，畏畏缩缩的。
　　宋曦月刀工好，和了面，用刀切成面片，又把猪肉切下来一条，洗了洗，切成丝儿。
　　曹二妮让宋曦月做饭，她则坐在灶前烧火，面色不冷不热的。
　　宋曦月在锅里倒了油，将肉丝炒了一盘出来，又炒了一盘从村外采摘的野荠菜。接着添了水，烧水下面。
　　乡下土灶做出来的饭菜香喷喷的，别具风味。不一会儿，宋曦月就做好了面，又炒了两盘菜出来，简简单单的一顿饭，对于穷的叮当响的裴老二家来说，已经是玉馔珍馐了！好比过年。
　　宋曦月站院子里喊了一声，叫裴玉堂过来端饭菜上桌。
　　裴玉堂很快跑了过来，他神色略显惊惶，进屋后先是看了曹二妮一眼，又看向宋曦月。
　　“玉堂，你先把这两盘菜端过去！”宋曦月对他道。
　　“嗯，我先喝点水！”裴玉堂拿了碗，弯腰舀了半碗水，直起身子喝水。
　　宋曦月见他鼻尖上有汗珠，整个人又似乎有点不定神，等他喝了几口喘息时，她便问他道：“你怎么这样热？”
　　裴玉堂又快速看曹二妮一眼，才对她道：“我不想穿这件袍子了，太厚了！”
　　“打赤膊，干脆别穿衣裳了！”宋曦月道。
　　曹二妮听了笑了笑，细声道：“那成什么样子了？”
　　裴玉堂又端着碗喝了几口，抬起头喘口气，继续喝。
　　“有这么渴么？等会儿还要吃饭呢。”宋曦月对他道。
　　曹二妮这时站起身，对宋曦月道：“我去外头叫大勇和兰儿回来吃饭，你二哥要是有事，你先应着。”
　　宋曦月点点头。
　　等曹二妮一出去，裴玉堂连忙放下碗，拉着宋曦月的袖子紧张的对她道：“秋月，我刚才站在堂屋外头窗子底下，听他们说你！”
　　“说我什么？”
　　“那些人对你样貌很中意，说什么通房使得，妾也使得，不会委屈了你，二哥嫌他们许的钱少，就在他们面前夸你，又和他们议价……”
　　没等裴玉堂磕磕绊绊的说完，宋曦月脑子里就轰了一声。
　　裴银堂这是打算卖了她？！
　　“嘘！别说了！”宋曦月捂住他的嘴，急忙静下来去听堂屋的说话声，然而他们在屋里七嘴八舌的她也听不清。
　　她两只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裴银堂这几天这样‘好心’，说什么别着忙，在家闲着休养几天，还说什么给他们俩做新衣裳，又对着别人夸赞她……
　　真是了不得！裴银堂穷的吃不起饭要把她给卖了！
　　“怎么办秋月！二哥好像要让他们带你走！”裴玉堂抓着她袖子着急的道。
　　“看来外头的马车就是来拉我的！你先别怕，来，把饭菜都端过去，我先跑出去，你等会儿说出去找我，也跑出去，知道吗？”宋曦月嘱咐他。
　　裴玉堂点点头。
　　“我在后面等你！”宋曦月又对他道，说完她抬脚朝外面走，还没跨出厨屋，就见裴银堂笑着进来了。
　　裴玉堂连忙抓住宋曦月的手。
　　“叫你端饭，磨蹭什么呢？！是不是在这屋偷吃？！”裴银堂狠瞪了裴玉堂一眼，又带了笑意看向宋曦月，“秋月啊，二哥前几天不是说要给你们俩做身新衣裳吗？这不，正好城里的亲戚来了，他们回城的时候咱们就坐他们的马车去城里，二哥手里有钱啦，你们想吃什么吃什么，以后日子就好过了！”
　　宋曦月笑得不动声色，沉静的道：“那真是太好了！我就知道二哥会有办法的！玉堂，还不赶紧把饭菜端过去！”
　　裴银堂在裴玉堂头上拍了拍，转身出去了。
　　等他一走，宋曦月连忙给裴玉堂使了个眼色，她从厨屋里出来，口中一边喊着‘二嫂！’一边朝院外走去。
　　出了院子，她加快脚步。等回到老房子里，宋曦月关上院门，将整个院落打量一眼，除了埋在地下的罐子里的钱，也没什么要带的，但那些钱带在身上也不方便，不安全，不如不带。
　　她又转身出了门，就见裴玉堂飞奔着朝她跑过来。
　　“秋月，咱们怎么办？！”他急的快要哭了。
　　“先躲起来吧！这事找村长也没办法解决！”她抓住他的手，拉着他朝村外跑去。
　　两个人很快跑出了村子，站在村口的梧桐树下往村子里看，宋曦月又扭头看向村外延伸到远方的大片麦田。
　　“躲麦田里吧！躺下去别人就看不见了！”裴玉堂道。
　　“不能总躺着吧，躲苇子里吧！”宋曦月指着不远处的大土坑对他道。大土坑里长满了芦苇，浩浩荡荡的好几大片，被人挖的深一些的坑里头还有积水。
　　于是俩人扶持着的下了陡坡，往下走，小心翼翼的过了两个淤泥沟儿，钻进了一片葱绿的芦苇丛里。
　　找了个地儿坐下来，裴玉堂抓住她的手不肯松开，扭头对她道：“秋月，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就算是把我卖了，我也不会死，兴许我比现在吃的好穿的好呢！我要是机灵点，说不定他们待我很好，比现在强。”
　　“那……有什么坏处吗？”他不解的问。
　　被卖了的人怎么会过的好呢？
　　“坏处就太多了，兴许我得嫁给一个老的能当我爹的人，又丑又脏又坏，伺候他吃饭，睡觉，玩乐，还要整天挨打挨骂，被人欺负，不停的干活儿，和许多女人玩心计，斗来斗去，反正活不长。”
　　“二哥他、他……他为什么要卖你！他凭什么卖你！”裴玉堂咬牙愤恨的道。
　　“我是你们家捡来的，把我卖了村长也不好管，就算是卖掉自己的亲生女儿，旁人也不好拦着，村子里不是好多家都有童养媳么？咱们俩小的时候邓州那边发了洪灾，百姓们后来吃不上饭，吃孩子的都有呢，更别说卖孩子了！”宋曦月对他讲道。
　　裴玉堂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身子在微微发颤，眸子里带着恨意。
　　“咱们等天黑再回村子里吧，想必那些人找不到咱们，到时候该离开了！明儿一大早咱俩就找村长，跟二哥分家，分了家，我们就和他们不是一家的了，他也不能想卖就卖我。”宋曦月对他讲道。
　　裴玉堂六神无主的应一声。
　　宋曦月摸了摸他的头。
　　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张开两手抱住了她，将头枕在她脖子上，就像以前无数次从她这里寻求安慰一样，小声问道：“万一二哥找到咱们怎么办？”
　　“找到就找到了，也是没法子的事。”宋曦月在他背上拍了拍，小声叹息。
　　卖孩子卖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出了门在村子里都抬不起头来，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好好地人家是不会卖儿卖女的。
　　可见裴银堂是穷急眼儿了。
　　家里不说是饥寒交迫吧，也是赤贫如洗，该卖的都卖掉了，该找的门路都找过了，裴银堂不知悔改，便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他抱她抱的紧了点，哽咽两声，气呼到她脖子里，又语气坚决的道：“他要敢卖你，我就杀了他！”
　　宋曦月见他似乎是真的怕极了，说出来的话也都是这种脱口而出未加思索之词。
　　她知道裴玉堂自小便对她十分依赖，一进门就得见到她；喊她一声，她就得应，不然他心里总不踏实，到处找她，这大概还是她跑走又回来的那天，他找不着人，留下的阴影。
　　他爹娘去的早，即便有两个哥哥，也不是真为他做打算的，一门心思的只图他的那点家产。再说细点就是翻船溺水了一样，他身边有什么抓什么，抓到了就不肯松手。
　　人的性子经过各样的经历和成长环境造就，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改的。
　　她只得又安慰他道：“就算把我卖了，咱们又不是见不到了，都在阳安县，想见上一面还不容易么？大不了咱们把那些钱都给二哥，叫他别卖我了不就行了？”
　　“嗯。”他伏在她肩上点头，似乎松一口气，得到片刻的安心。
　　她手背后，将他扣的紧紧的手从后面解开，又扶着他坐直身子，正了正神色，趁着这个机会对他道：“方才你说杀二哥什么的，我知道你是恼怒生气，但以后遇到事情呢，要用脑子，不要意气用事，免得两败俱伤，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可是……”
　　没等裴玉堂说出口，她又接着道：“做人不能活的稀里糊涂的，脑袋长头上也不是只用来吃饭的，你要学着怎么去解决问题，而不是一遇事情就慌乱激愤起来。你告诉我，你长大想做什么呢？”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种田么？”宋曦月问他，“我是不想一辈子种田的，我想干点别的！”她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道：“什么做官啊，经商赚钱啊，那些都离咱们太远了，不过，路也是一步步走的，我看你得认几个字才好，往后有时间我教你写字。”
　　“好。”裴玉堂点点头，又疑惑地问，“秋月，你还会写字啊？”
　　“我小时候学过。”
　　“我想跟着梁飞哥学杀猪，跟他上山打猎，这样以后咱们能赚钱，不用饿着，还天天有肉吃！”
　　“你想干什么都随你，不过你必须得认几个字的，肚子里有点墨水。”宋曦月道。
　　他又点头，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俩人在芦苇丛里从白天待到天黑，一直到太阳落山，村子里的鸡鸣狗叫声几乎没了，周遭只有此起彼伏的青蛙□□的叫声。阵阵清风从芦苇丛中掠过去，苇叶相触发出沙沙的响，天色一黑，抬头望去无边无际的苍穹上点缀着几颗稀稀落落的星子。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