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玉堂，你先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宋曦月对他道。
　　裴玉堂略有点迟疑，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到一边去了。
　　宋曦月从席子上爬起来，将衣裳拍打几下，盘腿看向他。
　　“玉堂，你多大了？”
　　“十岁多了，怎么了？”
　　宋曦月笑了笑，说道：“咱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虽然咱们俩感情深厚，比那些亲兄妹还要好，但男女有别，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以后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的女孩儿，不许欺负她们，不许拉手、摸脸，搂抱，知道吗？像刚才那样，以后都是不许的。”
　　裴玉堂也盘腿坐在那儿，对于宋曦月说的这些，他觉得奇怪，他可没拉过别的女孩的手，也没招碰过别的女孩儿，印象中从来没有，就算是碧莹，他也只是和她说说话而已。
　　“是不是刚才我压疼你了？”他问。
　　他就是太激动了，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想想自己也做的不是很对。
　　“不是。”宋曦月沉吟一下，打算跟他讲个明白。
　　“以前我也没教过你什么，咱们俩除了和碧莹、逢生玩儿，也没别的朋友，他们俩也不是总跟咱们在一块儿，你对这些知道的少，毕竟很多事情也不是无师自通的。咱们俩之间没什么，但是别人看到了会乱嚼舌根的，要注意分寸。以后你对女孩儿，不止是女孩儿，还有那些婶子、嫂子、大娘、婆婆，都要一本正经，恭恭敬敬的，不许混开玩笑，不许满口胡言，不许动手动脚。”
　　“我从没那样过！”裴玉堂着急辩驳道。
　　“我知道，就是提前告诉你。还有……以后不许再跑我床上睡觉了，我睡觉那屋，你也不能不吭一声的进去，进去之前要敲门，我不让你进，你就不能进，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是不是我哪儿做错了？”裴玉堂瞧着宋曦月的神色，忐忑的问，好似还有点可怜兮兮的。
　　“你没错，反正这都是以后立的规矩，犯了挨打，记住了吧？”见他不说话，她又道：“你那屋我也不会随随便便进去了，以后你想往屋里放什么，藏什么，我也不管了，知道了吗？”
　　裴玉堂立刻觉得这样也不错，连忙点点头，“好，那你说话算数！”
　　“算数！”宋曦月点头。
　　这两天老二裴银堂天天往外跑，回来的时候一身熏天酒气，喝的晕乎乎的，但是看上去很高兴，尤其是对他们两个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
　　比如晚上一家人坐一块吃盐巴拌野菜、喝红薯汤时，他不仅没发火，还夸赞了宋曦月几句，说她干活利索，懂事的很，照顾起裴玉堂也是有模有样，叫人少操很多心。
　　还说地里的活儿不多了，就搁着别忙活了，以后有的是干活的时候，这几日先好好歇息歇息，除了做饭不用干别的，养养神儿。
　　还说要给他们俩做身新衣裳穿……
　　虽然宋曦月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狗嘴里忽然吐出了象牙的，但也不想琢磨，反正再过两三个月，庄稼一收，就分家了。
　　对于分家一事，她也不是很笃定，裴银堂就指着她和裴玉堂干活，指着那几亩地过日子，他岂能轻易的放过他们两个？
　　不过她又想，总能想到办法解决的。
　　一天早饭后，宋曦月察觉身体不太舒服，跑去茅房一看，发觉自己竟然来了癸水。
　　对于这阔别五年的老朋友，她没来由的厌烦又无奈，赶不走只能接受。于是她回屋迅速缝了几个棉布条，里面装上草灰，换了身干净衣裳，将脏了的衣裳用水泡着。
　　裴银堂发了话，这几日她和裴玉堂不用下地干活儿，虽然地里也没什么活儿。裴玉堂吃完饭拿着弹弓带着裴勇去林子里玩儿了，她没事，就回后宅这边来了。
　　难得清闲，她回到屋里躺床上眯一会儿。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了多久，她是被裴玉堂的哭声给吵醒的。
　　睁开眼睛一看，裴玉堂正站在床边看着她哭的很是伤心，仿佛时间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大惊小怪的发现自己床上多了个人。
　　“做什么？你哭什么？”她揉了揉眼睛，问他。
　　“秋月！你伤者哪儿了？是不是二哥又打你了？叫我看看！”裴玉堂一边哭一边道。
　　“二哥没打我啊，我也没伤者哪儿……”她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从床上爬起来看着他。
　　裴玉堂泪珠子顺着面颊往下落，上下打量她，神色中夹杂着不安与恐惧，“那为什么你衣裳上有血？”说话时他回头往院子里看一眼。
　　宋曦月立时明白了，他应该是看到了她换下来泡在盆里的脏衣裳，她哭笑不得解释给他听：“我没伤没病，只是来了月事。”
　　裴玉堂疑惑的瞧着她。
　　于是宋曦月一不做二不休，把月事的知识全面详细的讲解给他听。
　　直到最后，裴玉堂红着脸叫她别讲了，他逃也似的从屋里跑了出去。
　　这几日除了做饭吃饭，乍然闲下来没什么事做，宋曦月竟然觉得有点像是偷来的闲暇时光，做贼一样，快乐也不是真正心无旁骛的快乐。
　　裴玉堂每天不是带着裴勇去林子里玩儿，就是和田逢生，柳碧莹几个人在家门口玩笑。
　　碧莹也长成了大姑娘，胖乎乎，又没心没肺的，仍像小时候那样爱笑，仿佛她从小到大就没什么烦恼。
　　逢生的变化是最大的，他十四岁了，半大小伙子，不像原先那样瘦弱，个子也窜的快，话也多了，能帮他娘撑家独当一面了。田里的活儿大多是他自己干，怕累着他娘，总不叫冯氏下地，里里外外也都是他在收拾。就是晒的有点黑，不过庄稼人哪有不黑的。
　　中午的时候天气很凉爽，逢生从田里回来路过这儿，见裴玉堂和柳碧莹坐在家门口的大树底下说话，他便将锄头放到地上，坐下来歇脚。
　　“秋月，给我倒一碗水吧，我渴了！”田逢生和俩人说着说着，扭头对宋曦月笑着道。
　　宋曦月正站在另一边拿了根木棍敲打棉花瓤，听了他的话，回他：“你自己进屋舀水喝吧！我忙着呢！”
　　趁着天热，又有了空闲，宋曦月便把她和裴玉堂俩人盖的被子拿出来拆开，被单洗了，将棉花瓤晾晒起来，又找了一根棍子敲打棉花，使棉花瓤更松软一些。
　　“村里人都说你人小脾气大！”田逢生站起来朝屋里走的时候，玩笑似的说道。
　　“他们说的没错，我脾气不好，千万别惹我！”宋曦月头也不回的道。
　　田逢生进屋喝了水以后，又走出来，不过他没有去和柳碧莹和裴玉堂说话，而是走到宋曦月身边站住了，看着她敲敲打打的动作。
　　随着宋曦月来回走动，她深绿色的裙边晃动着，侧脸一如既往的恬静平和。
　　“趁着天好，又不忙，我娘也打算把冬日里铺的盖的穿的拿出来，拆开洗一洗晒一晒呢！”田逢生又找话道。
　　“你娘身子好点了吗？”宋曦月将手中的棍棒换了只手，扭头问他。
　　“我来吧，我力气大！”田逢生忽然接了她手中的木棍，对着棉花瓤敲打起来，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又回答她：“我娘她好多了，饭也吃的多了，昨日还说呢，她好一阵儿没看见你了！”
　　宋曦月笑了笑，“你娘她总在家里，怎么能看得到我？”
　　田逢生也笑开了，他五官端正，眼睛也大，皮肤黝黑，相由心生，叫人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淳朴又踏实。
　　“你不是要给玉堂做鞋么？我娘说她前两年给我做了两双鞋面，那时候没工夫纳鞋底儿，现在我脚大了，也穿不了了，回头你去拿吧！”他又道。
　　“好啊！先替我谢谢婶子了！”宋曦月连忙道，正好省钱了。
　　过了一会儿，田逢生又忽然来了一句：“秋月，你性子挺好的，我方才浑说的！”
　　宋曦月噗嗤笑出声来，“我又没生气！”
　　田逢生嘿嘿笑着，挠了挠头，似乎觉得不好意思，“我娘说你这样的性子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呢！别看你年纪小。”
　　“你娘还说了什么？”宋曦月笑着问他。
　　总觉得他今日有点奇怪。
　　“我娘还说……还说谁娶了你真是福分！”
　　“……婶子太会夸人了……”
　　“前天我娘在村子里见到裴二哥，问起你来，裴二哥也好一番夸你！”
　　宋曦月心道，裴老二还在背地里对人夸自己啊？真是难得！
　　“裴二哥说要给你许个好人家呢！”田逢生又道。
　　宋曦月：“……”
　　怪不得……裴银堂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呐，连她将来怎样他都替她盘算好了。
　　快到正午的时候，柳碧莹被她娘喊回家了，临走还和裴玉堂约定好，要他帮忙做个弹弓。田逢生也从这里回去了。
　　宋曦月回家拿扫把将院子打扫了一遍，把堆放干柴的地方剩下的碎渣扫起来倒进厨房。
　　她又拿了一双筷子，走到院墙边上，蹲下来掀开坛盖看了看，这是她之前采摘的野菜，用盐腌起来存放着。她用筷子夹了一根菜叶放到嘴里，齁咸，她满脸纠结的重新盖上盖子，勉强咽进肚子里去。
　　抬头时视线无意的扫过东南墙角的那口大缸，那缸一直都在那儿放着，反正它也碍不着什么事儿，几年过去了，宋曦月一直没管它。
　　逢阴天下雨时，那口大缸里头便积满了半缸水，上面飘着一层枯枝败叶。若是遇到天气炎热干旱，里面水晒干了，没了，里面便只剩厚厚的稀烂的枝叶泥土。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