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秋色

　　“秋月！你去哪了？！”裴银堂从堂屋里走出来厉声问她。
　　隔壁的李老太和她媳妇儿赵素娥、女儿柳碧莹也都在这儿，见她回来，也都觉得意外，脸上带着笑，站起来看向宋曦月。
　　裴银堂似乎很生气，伸手将她拉进了屋，又质问她去了哪里，村子里都找遍了都找不到！
　　她站在众人面前，看大家神色各异，而裴玉堂脸上都是泪痕，坐在床边小凳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她咽了口唾沫，委屈的解释道：“我去田里找大哥，想帮着干点田里的活，去田里的路上，路过那个大土坑，不小心滑下去了，衣裳也破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等我醒来天也黑了……我就赶紧回来了……”
　　大家这才发现宋曦月衣裳上面都是土，裙子划破了很长一道口子，额头上都是汗，脸上手上也磕碰了好几处，还有淤青。
　　村子外的那个大土坑很陡，里面坑坑洼洼的，许多年前赤水村还没那么多人家，随着村民的增多，大家盖房都去那个坑里挖土，甚至填个几丈长水沟也去一车一车的拉土，慢慢地就变大了，经过那儿得绕一大圈。土坡里有的地方还有水，淹死过人，下面长着许多苇子，谁家不要的东西也都往里扔往里填。
　　“哎唷可怜的孩子！莫不是摔疼了晕睡过去了吧？！”李老太心疼的将她拉到面前，左看看右看看，又给她整理衣裳。
　　“眼睛长哪儿去了？！路都走不好？！”林如双叉腰瞪着她。
　　宋曦月不吭声。
　　裴银堂盯着她仔细瞧了瞧，冷着脸问她：“玉堂说他银子你拿着呢，你拿出来！二哥先给你们放着，回头买什么东西尽管和二哥说！”
　　宋曦月故意指了指床，“我出门的时候藏被子下面了！”
　　看来她想的没错。
　　林如双小跑几步去床边翻找，裴银堂也跟着走过去，俩人也不顾忌有外人在，将被子床单扯了半天，床上床下都没找见什么银子！
　　“钱呢？怎么没有？你是不是搁别的地儿忘了？！”林如双回头问她，那眼神恨不得把她吃了一样。
　　宋曦月面不改色，坚持的道：“我就放那儿了，我怕出门别人抢了去，就没带着，是不是谁来家里拿走了？”
　　林如双眼里立刻冒了火，扭头拽住裴银堂的袖子，“好啊！老二！你装模作样的说秋月拿了银子跑了，原来是你拿了！故意装给我看的是不是？！”她唾沫星子喷了裴银堂一脸。
　　裴银堂也同一时间着了怒，“林如双！项链的事儿我还没找你算账！连分给玉堂的银子你也偷了去！我裴银堂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嘴毒心狠的女人！秋月没回来你着急忙慌的，原来你早就拿了银子了！”
　　“我可是你大嫂！裴银堂你动我一下试试！”
　　“臭婆娘！今儿你要不把银子拿出来我就去报官！”
　　见两人吵了起来，屋里崔氏、李老太、赵素娥这些人赶忙去劝，裴金堂和曹二妮也先后赶来了。
　　宋曦月暗中松了一口气，默默地退到一边，冷眼看着站在屋里吵得翻天覆地的两家人。
　　反正他们双方都想贪了裴玉堂的家产，项链也是他们一方拿走的，每回来也都顺走了不少东西，银子的事儿他们必定也会怀疑到对方身上去，叫他们狗咬狗，省的以后他们还惦记这笔钱。
　　不过从他们的吵骂中，宋曦月知道了，原来分给裴玉堂的家产是最多的，因着他年龄小，未娶妻，按理分的多些，现钱也就统共十三两银子。怪不得老大老二两家天天跑到这儿来讨好裴玉堂。
　　现在这笔银子没了，他们扑了个空，简直剜心的疼。
　　宋曦月又扭头看向裴玉堂，见他正望着自己，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便走过去问他：“玉堂，你晚上吃东西了么？”
　　他摇头，“没有。”
　　“大嫂和二哥没给你送饭吃么？”她又问。
　　裴玉堂又摇头，“我找你去了。”
　　“那你中午吃了没有？”
　　裴玉堂仍旧摇头。
　　“他们怎么没管你？”
　　裴玉堂抿着嘴唇，呆呆的看着前面没吭声。
　　宋曦月很是心疼他，她自己也两顿没吃了，早就感觉不到饿了。于是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等他们走了咱们做饭吃，你想吃什么？”
　　“煎油饼。”
　　“好，那就吃煎油饼。”
　　看来她和裴玉堂真的要相依为命了。
　　林如双疯了一样，一蹦三尺高，指着裴银堂的鼻子不停的骂，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她的骂声，还撕烂了裴银堂的一只袖子。
　　裴银堂是个大男人，他是要面子的，况且还有别人看着，邻里拉着他不叫他动手，但他嘴上也不饶人，不肯就此罢休，一定要林如双把银子交出来。
　　直到又来了几个村子里的人，大家齐心合力，也是为了晚上能睡着觉，将他们拉回去了。
　　李老太和崔氏又安慰了裴玉堂和宋曦月几句，也都走了。
　　老房子又安静了下来。
　　宋曦月起身关了院门，又去厨屋和面做油饼。她手上的劲儿不是很大，觉得和面没和好，勉勉强强揉了又揉，用擀面杖擀了四个面饼。碗里只剩下一点油渣，全用上了。
　　裴玉堂坐在灶前烧火，他还是没怎么说话，神情木木然。
　　煎好了，端到堂屋里，裴玉堂坐在桌前，手拿着一张面饼大口大口的吃着，像是饿极了，三口两口一张面饼就下了肚。吃完了又赶紧拿了一张往嘴里塞，咬了两口，他才突然想起来宋曦月还没吃。
　　他扭头找宋曦月，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床上去了，胳膊抱着腿，下巴顶着膝盖，似乎是在哭。
　　裴玉堂走过去，看了看她的脸，原来她真的是在哭。
　　“秋月，你怎么了？”裴玉堂慌了起来。
　　“你快下来吃吧，桌上还有，我吃饱了，不吃了！”裴玉堂又道。
　　宋曦月将头偏向另一边，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中午那件事任是她再怎么坚强也过不去，无助的情形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裴玉堂有些不知所措，又把油饼端过来递到她面前，“秋月，你别哭了！”
　　宋曦月哭声越来越大，身体也不住的发抖，她双手抱紧了自己，干脆将头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起来。
　　从赤水村到那个地方，来回大约有十来里地路，从山林里下来，又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天黑了，道路弯曲，路上没有一个人，吹过的都是风，天与地那样寂静，渺茫，空虚……她很怕那个男人又突然跳出来抓住她，也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
　　裴玉堂又站了一会儿，心里的难受和委屈也上来了，眼圈不由得红了。
　　跟着落了几滴眼泪，他便不哭了，把碗和筷子送到了厨屋。回来后，他在她旁边坐下，就那么坐着，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
　　过了很久，宋曦月哭声渐渐变小，哭累了，便停下来，心里的恐惧不安暂时消失了，虽然她还是很难过。
　　她扭头见裴玉堂瞌睡的坐在那儿，对他道：“洗把脸，咱们睡觉去！”
　　裴玉堂点点头，从床上跳下来。
　　俩人洗了脸，洗了手和脚，去东屋睡觉。
　　躺到床上，宋曦月对他道：“玉堂，我想好了，咱们俩跟着二哥吧！”
　　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力量跟大人完全不能比。她即便会的再多，若是她和裴玉堂被人欺负，身边须得有大人撑腰，今日所经历的事情就给她上了一课。虽然裴银堂吊儿郎当的没出息，跟着他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为什么跟二哥？”裴玉堂问。
　　“大嫂太凶了，脾气很差，大哥也管不住她，她总使唤咱们俩，还打人。二哥虽然不正干，但二嫂人还不错，咱们跟他吧。”
　　“嗯。”裴玉堂点头。
　　“等咱们长大了，再跟他们分开。”宋曦月又道。
　　“咱们什么时候长大？”
　　“嗯……”宋曦月想了想，“估计得等你成亲的时候，十五六岁？也不一定非得等到那时候！”
　　过了一会儿，宋曦月又对他道：“那些银子没丢，我藏起来了，你谁也别告诉，明儿拿去给二哥家一半儿。”
　　不让裴银堂得到点甜头，他很难咽下那口气啊，虽然裴玉堂还有几亩地和家里的一些东西。
　　“嗯。”
　　“千万别告诉任何人，记住了吗？”宋曦月又不放心的叮嘱他。
　　“我记住了。”
　　没娘的孩子真可怜，像棵被霜打雾冻的小白菜，蔫儿的很。
　　隔着被子，宋曦月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拍打，“睡吧，我陪着你呢，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呢！”
　　第二天，俩人去找了裴银堂，说要跟着他。
　　裴银堂是不大痛快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孩子，他脸色比十冬腊月的天还要冷，面上还被林如双抓破了相。
　　“银子没了！项链也没了！现在才想起来二哥的好，过来跟着二哥？！”他一脚踹飞了脚边的凳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黄酒。
　　裴玉堂身子瑟缩一下。
　　曹二妮怀中抱着个孩子站在旁边只是看着他们俩，也不说话。
　　宋曦月心道，看来项链真是被林如双翻找出来拿走了，不是裴玉堂拿的，不然他不会这样。
　　“二哥，我把银子分开藏的，被子底下的找不着了，许是被大嫂拿了，灶膛里搁的这七两银子还在，昨儿我没敢说。”宋曦月‘柔声细气’的，很‘实在’的把银子掏出来走过去搁在桌上。

《玉堂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