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恋爱不行么

　　沈贞抬头瞅了瞅灰蒙蒙的天空，又看看了自己身后带着的这十几名捕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滴，低低地咒骂道：“这该死的鬼天气，变脸变得真快，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就是阴雨连绵。”

　　也怪不得他心情烦躁，一想到即将面临的艰难，沈贞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那可是足足二十万两白银，可以比拟江浙一个富裕州城一年的总收入！若自己是曾哲或者荣亲王，一定会在庄内布下重兵看护，以确保银子的安全。

　　相比之下，他这边就显得势单力薄了点。就这十几个人，还是他好不容易才从右侍郎狄荣那里借来。

　　虽然刑部右侍郎狄荣与荣亲王有隙，但这人奸猾得很，没看见真凭实据，根本不愿意出大力。他不愿意直接参与这次的抓捕行动，只肯以巡查的名义，派了几个捕快过来帮忙。

　　沈贞虽然不高兴，但也可以理解。说穿了，他们这些人，不管官位有多大，身份都是臣子，对方可不一样，那是有望宝座的亲王之尊。因此，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到手前，狄荣哪敢妄动。

　　若非对方咄咄逼人，摆明了不放过大哥、不放过他们沈家，沈贞与狄荣也是一样的心理，又怎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如今大哥下狱，沈家只剩下他在外面。为了大哥，为了他们沈家的将来，沈贞只能选择背水一战。就算对方是位亲王，他也不能退缩！

　　再说，侄儿说得对，只要荣亲王还没当上皇帝，他们就有机会。太子之位还有中途换人一说，更何况他区区一个尚未晋封储君的皇子。

　　沈贞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这沈瑜给他灌输的这些狂妄之言，只是为了给忐忑不安的自己打气。不是他沈贞不尊皇室，实在是迫于无奈，若丢了性命和家族，谈何忠君爱国。

　　也罢，他沈贞当不成什么高风亮节的忠臣圣人，也只能当个承担家族未来与性命的庸俗之人。

　　所以，一定要抓住那个人，扳倒曾哲，阻止荣亲王登上御座！

　　“林禄，你带五个人守住后门，务必不能放走一个人。秦捕头，我随你一起，直接从前门进。先找个人装成问路的商人去叫门，要是对方察觉异常，不肯开门，我们就马上冲进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

　　下达命令后，沈贞一行人便神色匆匆地朝庄子进发了。

　　对方果然十分警惕。一开始叫门的时候，里面好像就察觉到某些情况不对，死活就是不肯开门。于是，沈贞下令将大门撞开，很快地，庄子里出来了一大群手持利器的青壮男丁。双方很快战成一团。

　　沈贞是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只敢在后面督军。由于人手的严重不足，他们这些人根本冲不到后院，所以，也弄不清楚后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眼下沈贞最担心的，是侄儿沈瑜指明要抓的那个人，会不会见情况不妙，带着大笔的银子从后门逃跑。林禄那边就五个人，若对方死命要逃，他们那点人手肯定不够用。

　　想到这里，沈贞急忙提高嗓门，冲着前面厮杀的那些捕快喊道：“官府抓人，所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杀敌一人，我沈贞私人赏白银二十两！活捉者，一人三十两！”

　　这话一出，他带来的那十几个捕快顿时都是精神一振，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猛地冲过去喊打喊杀。本来僵持不下的局面渐渐朝他们这边倾斜，只是，由于人数上的差距，一时之间，双方还是很难分出胜负。

　　就在沈贞忧心不已的时候，后院那边突然传来了阵阵的厮杀声。

　　又过一会儿，躲在后面的沈贞看见了林禄他们几人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还有一些陌生面孔的人，看样子，像是来帮忙的。

　　林禄绕过纠缠成一片的混乱院落，一脸兴奋地跑到了沈贞近旁：“大人，找到银子了！”

　　“真的？！”沈贞又惊又喜，随后想到了什么，“刚才后面发生了什么，这些人又是谁？”

　　“大人，刚才那些贼人正准备带着银子从后门逃跑，我本想着，纵使拼着自己这条小命不要，也要拦住他们。谁曾想，就在这危机关头，关小侯爷突然从天而降。小侯爷说他正好带着府里的侍卫在这附近打猎，看见我们身穿官服，要抓捕贼人，便主动上前帮忙。沈大人，你说这巧不巧？！哎呀呀，我们今天可是走了大运了……”

　　打猎？！

　　沈贞不由得嘴巴微张，抬头望了望天，又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心说，这雨从早上一直下到现在……这种鬼天气还要出来打猎，这位关小侯爷到底是有多喜欢打猎啊！

　　另外，据他所知，这庄子附近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几乎全是耕田，连个像样的小树林也没有，估计兔子都找不着几只的……

　　想起早晨的时候，侄儿沈瑜还特意问他大概什么时辰出发，沈贞心中顿时了然。

　　他收起脸上的惊异，一扭头，笑吟吟地对林禄说：“那可真是太凑巧了，好事，好事啊！”

　　随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有了关小侯爷带来的这些好手加入，官府这边很快占了上风，最后，庄子里的全部贼人一个都没跑掉，包括侄儿指明要找的那个干瘦汉子。

　　那干瘦汉子被捕快带过来的时候，还犹自嚣张地大声嚷嚷着。

　　他见了沈贞，也不下跪，冷笑一声道：“你是何人，居然敢抓我？！你知道这是谁的庄子吗？！哼，若是识相点，不想自己人头落地，就早点放了你大爷，这样我说不定还会饶你一命！”

　　在刑部见惯了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沈贞对这种无不足道的威胁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冷笑两声，问：“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是谁。不过，我可以先告诉你我是谁。听着，刑部沈贞在此，本官怀疑你偷盗官银，构陷朝廷命官，特来将你抓捕归案。”

　　说完，他瞟了一眼那干瘦的汉子，语带嘲讽地问：“我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对了，你刚才口气那么大，若是说出来来头太小，那可就成笑话了，所以，赶快的，快点说，千万别让我失望。”

　　干瘦汉子似乎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勉强说道：“我……我是荣亲王的小舅子，你不能抓我，如果你抓了我，你就是跟容亲王作对，跟皇帝作对！”

　　沈贞冷笑两声：“小舅子？我记得荣亲王娶的翰林院张翰林张大人家的女儿，可张大人的几位公子我都见过，怎么偏偏没见过您这位小舅子？”

　　见那人脸色难看，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沈贞呵斥一声，道：“大胆贼人，居然敢冒充皇亲国戚，来人，棍棒伺候！”

　　“不！不！沈贞，你一个区区刑部小官，怎敢跟荣亲王作对，我……我是为荣亲王办事的，你！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一阵鬼哭狼吼之后，这位外强中干的荣亲王“小舅子”就统统全招了。

　　干瘦汉子名叫张天，原本只是游走市井的一个地痞流氓。他有一个长相绝色的妹妹，因缘际会之下碰上了荣亲王，后来，便被一顶小轿抬进了亲王府，成了荣亲王的一名宠妾。这也是张天自称荣亲王小舅子的原因。

　　因为妹妹得宠，张天开始跟着荣亲王办事。这人虽然为人跋扈，但做起那些坏事来十分利索，胆子也大，颇得荣亲王信任。一来二去，便成了荣亲王在江南笼络官员的重要联络人。任城就是其中一个。

　　只不过，由于荣亲王行事缜密，从不亲自出面。因此，所有一切的联络密信，均由他的幕僚曾哲或者廖云代办。

　　今年七月，荣亲王突然吩咐他，让他从扬州任城那里押送一批银子到京城。于是，他便带着曾哲的手书去了扬州。

　　从任城那里顺利拿到银子后，张天又是兴奋又是惶恐。这也是他头一次经手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因此，他押着银子带上足足三十个好手上路了。

　　至于任城的死，也是他到了京城之后才听说的。曾哲吩咐他，只要看好银子就行，不用管其它的那些事情。

　　虽然张天知道的信息不算完整，但指认曾哲和荣亲王盗取修河款一事却是足够。望着手上新鲜出炉的这份口供，沈贞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了找回的这批官银，再加上张天的口供，那位狡猾的右侍郎狄大人总不会再敷衍自己吧。

　　狄荣常年爱吃肉，体格足足是两个身材匀称的沈贞，两人并肩站在一起，颇有几分滑稽。

　　对于不认识的人来说，狄荣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和气，再配上他那副颇具富态的面孔，一笑起来像是庙里供奉的弥勒佛一般，特别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但实际上，此人在刑部经营多年，不管是他的顶头上司刑部郎中，还是手下那些小吏，对狄荣这人的评价都是手段毒辣，奸诈如狐，十分不好相处。

　　想着沈贞交代过的这些话，沈一南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低头等着对方发问。

　　狄荣手里拿着沈贞呈上来的供词，弥勒佛般的脸上露出一丝隐藏不住的笑意，心说：“荣亲王啊荣亲王！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要是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我狄荣简直枉为男人！”

　　虽然心里已经决定要帮忙，但狄荣觉得自己不能答应得太痛快，否则，沈贞还以为吃定了自己。

　　见他沉吟不已，沈贞有点沉不住气了，问：“大人，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呀，万一曾哲那边得到这个消息，说不定又会有什么变故。”

　　“沈主事，话是这么说，但曾哲曾大人毕竟是个官身，没有都察院那边的手书，贸然抓捕，只怕会引起争议。”狄荣一脸为难地说。

　　“这？！”

　　沈贞顿时被问住了。狄荣说得也有道理。因为曾哲是朝中官员，刑部想要抓他，必须要先通知都察院。可这一来二去的，耽误时间不说，最怕的是荣亲王那边可能会提前得到消息。

　　正在他想着如何劝狄荣时，旁边的“沈瑜”说话了。

　　“狄大人，小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狄荣瞟了一眼沈瑜，心说，大人说话，你一个半大小子插什么嘴？

　　刚才听沈贞夸奖他家侄儿有多能干，狄荣心中是半信半疑的。不过，沈瑜面对自己堂堂刑部侍郎，依然镇定自若的模样，好像确实有几分胆识。

　　他微微颔首，示意沈瑜直说。

　　“大人，有道是事急从权，您是刑部右侍郎，位高权重，对您来说，查办曾哲这种分量的小人物简直不值一提！再者，曾哲之事，事关二十两修河款，万一误了时机，让他跑了或者死了，皇帝陛下震怒，这份责任有谁来担？”

　　见侄儿竟是要指责狄荣的不作为，沈贞不由得心惊胆颤起来，就想立马打断他的话。

　　狄荣面色不明地看了沈贞一眼，示意他不要阻拦。

　　沈一南则像是完全没注意二人的表情，畅所欲言之后，又话锋一转，神色忧虑地说：“狄大人，小子也知道，自己刚才说话放肆，实在是因为小子过于担忧父亲的身体，这才出言不逊。家父年迈体衰，在狱中已有多日，所以，烦请大人尽快出手，也算体谅小子这份微不足道的孝心。”

　　狄荣面色变幻数次，突然间笑了起来，点头道：“说得也是，沈解元一片孝心，本官自然不能不体恤。来人，速速去曾府，将曾哲抓回刑部！”

　　狄荣叫来自己的手下，让他们带齐人手捉拿曾哲。

　　随后，望着从头到尾都泰然自若的沈一南，狄荣赞了一声：“不亏是沈大人的儿子，精明能干又胆大过人，有乃父之风。”

　　“大人谬赞。”沈一南谦虚两句，走到狄荣近旁，微微一笑，道，“其实，说句掏心窝的话，大人心里的顾虑小子明白得很，但大人放心，即便这件事扳不倒那位，他也会肯定元气大伤。最重要的是，那位最痛恨的对象是沈家，在没有除掉我们父子二人之前，他没有力气、也不可能会再节外生枝。”

　　虽然明着是宽慰自己，但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有点像是暗示自己在荣亲王的仇人名单上还排不上号？

　　狄荣惊讶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

　　“你这小子！别以为会耍点小聪明就不知道天高地厚，老子堂堂一个刑部右侍郎，比你爹的官位都高，哪里需要你这个毛头小子的安慰？！”他板起脸来，抬高音量喝道。

　　旁边的沈贞立马被吓得脸色大变，急忙说道：“狄大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生气，别生气啊！”

　　倒是被训斥的沈一南神色未变，依然笑意吟吟：“大人，您若真的生气，刚才就把我和二叔轰出去了，哪还会将我们留到现在，您这是在跟小子开玩笑吧？”

　　狄荣看了他半天，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沈瑜对沈贞说：“错了错了，他和沈贞那个老古板可不一样，有意思有意思！”

　　沈一南也跟着笑了起来，心说，我早就调查过你这只老狐狸了，哪里会猜不到你的这点小心思。只要能把荣亲王拉下来，几句不入耳的话，又能算什么。

　　狄荣是皇帝宠妃贤妃的二哥。三年前，他曾与荣亲王在南京不期而遇，更巧的是两人看中了一个青楼女妓，结果，荣亲王仗着自己的皇子身份，不仅抢了那个女子，还皇上面前告了狄荣一状，说他身为朝中官员，公务期间招妓买醉，因此狄荣受到皇帝陛下的训斥。从那之后，狄荣就恨死了荣亲王。

　　看着一大一小两只老狐狸相对而笑，沈贞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说，大哥啊大哥，你还是早点出来吧，我这当二叔的胆子太小，根本兜不住这孙悟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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