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攻略之汉景皇后

　　阿渝第一次来到望亭别苑。在若大的沧池畔和上林苑里，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的别苑、离宫和亭榭，以供皇室成员每年踏青、消夏或狩猎使用。现在已是暮秋，再贪景的人也躲进宽大暖和的汉宫里去了，何况已到年底，满眼的应酬。水泽山林尽管五彩斑斓，天气已生凉，水边更是寒阴，恐怕也只有太子这样的体格还愿意继续住在这里吧。

　　良贺解释说，这里清静。
　　也就是太子平素不喜回北宫呗。也是，养伤的确需要一个安静之地。

　　这别苑小巧精致，主体宫室坐落于水畔平台上，有长长的栈桥深入沧池，平素推开窗子，对着水色天光对弈或早读应该很自在的。

　　果然，阿渝紧随良贺，走进靠水的一间厅堂，就看到了木架上成堆的简牍，有的像随手搁于地上。可以想象主人曾在此席地而坐阅览的样子。些许凉意的风从洞开的格窗里吹进，帷帘随风飘逸，能清晰地看到沧池对岸的八角亭。这应该是别苑名字的来由吧。

　　良贺驻足，捡起地上的竹简，回头对她笑，“家人子，麻烦您上点心，把这次午膳做的更可口些。”随即又叹了声，“主人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嗳。”

　　阿渝也看到了，正对着窗的位置，已摆了食案和砧板，上面精美的云纹漆盘里放着刀，短匕，两条鱼，菜蔬，豆和酱料等，很齐备。旁边是灶釜，底盘里搁置了木碳。

　　阿渝迟疑了一下，“如何食用？”
　　“您上次如何做的，这次再做一遍。”

　　上次？上次做鱼脍不是在栖霞殿太子妃里么？真喜欢这种精细的吃法？他这种既能大块吃野猪肉，也啃得半生不熟烤野羊的人。

　　这有何难，阿渝上手很快，袖子撩上去，露出纤细白嫩的手臂，持仞把肥硕的霜后鲈扒皮去骨，细细切了，一片片码在干净的帛布上。蓦然想起晌前周仁去太官署说取鱼，应该就是这两条了吧。太官署准备的很细致，鱼很鲜，四条帛布，刚好够，不多不少。

　　纤纤细手腌鱼脍时，阿渝突然觉得背后有芒般，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厅里无人，仅自己一人备餐，良贺早已退至院里；此厅相隔一薄窗一软帘的隔壁间，从帘缝里，能看到对面厅里，空空的木地板上，有案子，有散落的竹简，窗纱随风飘摇的影子，影影绰绰映在地上，显然是无人的。细听，耳边是一片水声和山地混起的天籁音。

　　但为什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凝视自己的脊背呢？
　　太子即便在此苑里，也不会在这相邻的两间厅里吧。

　　阿渝收回心，觉的自己心重，有了错觉。也许是自己以家人子的身份来北宫，目的就是侍奉太子的缘故，所以他的位置在心里特别沉，久而久之，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的身影，或看向自己的目光都觉得与别人不同，甚至在某些场合能隐隐感觉到他存在的气息。她在心里都有点想嘲笑自己了，没吃到羊肉，千万别先对膻气魔怔了，女子，最忌讳的便是痴。

　　既然被召来做膳食，就是自己有长项被看中，那就做到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卓越！在这汉宫里，光凭年轻和美貌是不够的，每年一茬茬年轻的女子如韭菜般生长，费再多心机恐也不能如愿，毕竟这若大汉宫里只有两个正常的男子。其中一个，还是好男风的。若这一个也转了向，真真是天哭人怨，没混头了。

　　看了看鱼和菜蔬，虽然丰富鲜美，但还缺一味。阿渝走出厅，看到良贺正在院中庑廊里晒太阳，上前问了用膳的时间。良贺明白无误道：一个时辰内就行，家人子慢慢做即可。

　　看看日头，正在晌午。寻常人家吃饭，一天也就两顿，晌前和黄昏前；宫里毕竟里是大户，一日可两餐，可三餐，全凭自己喜欢。阿渝计算着时间，哪一餐都来得及。刚才坐高车来时，路遇蓬莱河，河里有莲，看到有人正采挖莲藕。正浓的秋季，怎么能少了这一道最美味的时令菜呢。

　　阿渝说了去去就来，便直奔蓬莱河。路并不远，又抄御花园的近道。

　　那些挖藕的宫中杂役，本就是为太官署准备的食材。岸上已有几堆，都已洗得白白净净，一节节的如孩童的小胳膊小腿儿。阿渝便在其中挑了最脆嫩的三节，还请泥水中的杂役帮着摘了几片迟生的莲叶，和还绿着的莲蓬。

　　她打定主意，让他享用病愈后最鲜美别致的一餐。可以想象，他吹着风，晒着秋阳，坐在窗下案子后，一边叫唤嫌切得有些厚，一边嘴巴很诚实地吃个不停，像上次在太子妃宫中进餐一样。他其实很好打发，巡边时黄羊烤得半生不熟不也一样吃得很香么？

　　但走近别苑时，蓦然感觉侍卫多了起来，离开时明明冷冷清清没几个人。
　　庑廊里，良贺也不再晒太阳了，而是站在门口和一个锦衣身影说笑着什么。

　　阿渝没见过这阵势，也不便从正门叨扰，悄悄绕到水畔，寻了个偏角，闪身钻了过去，矮着身子来到厅堂门口，轻手轻脚，就当自己从没出去过吧。这边刚上了台阶，兀地一个高大阴影笼罩过来。阿渝吓一跳，下意识伏下身来，那身影立在隔壁厅里，迎着阳光，身影直扑到窗上，但不像太子的身影，太子体格精壮，身影瘦长，这个明显雍容了些，戴着高冠，静默于窗前。

　　“以后，禁止你去巡边！”这个静默的影子，声音儒雅却有力量，“不说一声就离开，伤成这样，自己躲起来，再有下次，定不饶你！”

　　却没人回音。
　　“你听到了么？”窗上的影子，声音施以威压。

　　“诺。”明显是太子低落的声音，还有些不以为然。
　　“啪”一声，是琉璃盏碎掉的声音。
　　“你对朕的关怀如此敷衍！你以为朕不知道你的那点小心思吗？”

　　呃，影子竟然是今上？！阿渝吓得膝盖发软，又伏了伏，几乎要贴着地面了。怪不得良贺都在苑门口站着了，这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私密交谈啊。

　　“我就是想验证一下骑营的战力，看看环首刀和长剑究竟有多大实战的差别……”
　　那窗影逼视着一个方向，“还有呢？”
　　“没了。”

　　窗上的影子在蓄着气沉默，须臾，显然压下不满的语气，“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安不下心来-----”
　　“父亲，我如何能安心？！”太子的语气突然激越。

　　“啪”一声——
　　一记耳光。

　　阿渝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自己进来做什么，找死么？
　　厅堂里一阵凉风嗖嗖的死寂。无法想象太子的脸是什么样。

　　皇帝也默了。
　　须臾，很苍凉地嗟叹口气，“启儿，为父已年届不惑，膝下仅有你兄弟三人了，我老了，再无力承受任何失去。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无力再挽回。你是为父最珍爱的儿子，无论你做了什么，这些年，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忍责怪于你——”

　　太子继续沉默。

　　“你是太子，一国之本，切不可再鲁莽行事，不可再去历险，以后有事，向我禀报，可否？”墙上的影子定定地看向一个方向，那是一个父亲殷切的目光。良久，才等来一声不情不愿的“诺。”

　　墙上的影子显然有些伤感，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声音沉沉，“你放心，为父百年之后，葬身霸陵，他们……都会与为父同穴。”

　　后面的身影也站了起来，讶异，“父亲…找到了？”

　　幽长一声叹息，“夫妻多年，怎么能让她的尸骨流落在外？这事，你不用再操心。”伸出手，又拍了拍儿子的肩，“安心做你的事，为父做的，为父了。”

　　皇帝这才慢慢转过身，步履有些沉重，缓缓出了门。影子从墙上消失。
　　对面厅里，依然一片寂静。

　　阿渝动也不敢动，知道太子在对面静默。
　　但这样撑着也不行呀，阿渝悄悄倒着爬回去，爬回水畔，抬头张望院里，皇帝的侍卫们正在离开。良贺在苑门口的甬道上躬身送行。

　　阿渝在菊花簇旁磨蹭了一会儿，装着刚回来的样子，小心走向前，顺着内监的方向，“刚才谁来过？”

　　良贺嘘了声，“今上。嗳，这么巧。”
　　“今上…过来什么事？”

　　“天家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应是太子北巡，受伤，一直瞒着今上，今天终于露陷了。父亲训斥儿子了吧。”

　　阿渝举了举手中的莲藕，“都准备好了。父亲的这顿训斥，不会影响进膳吧？”

　　良贺那张纯良的脸向宫室内望了望，“不知主上的心情如何了，本来高高兴兴的，今上一来，没瞧见？今上回宫，太子都没出来送送。”其眼神，无非是，你进去，把该收拾的收拾好，看情况，不该惹的别惹。否则，老天爷也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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