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寡妇重金求子

　　人来人往的宁波府码头上，外头卖鱼买鱼的行人喧嚷个不停，船舱里头却是清净得很。被人怀疑了身份的顾鹤年，手中举着一把锃亮的匕首，插进了船舱的麻布袋里。

　　哗啦啦，那雪白的米粒顺着割开的口子便止不住地往下滑。却原来，庄爷米铺子里的米，全都偷摸运到了这船舱上来。

　　本朝自打开了海禁以来，江浙一带同日南、暹罗小国多有往来。本朝的皇帝以米粮乃民生大计，不许本朝的米粮出关。码头上的一艘艘商船，全都给卡得死死的。

　　可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上有政策，下头便有对策。

　　只要银子给得多，有钱能使鬼推磨。庄爷拿着银钱，把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船舱上头放着云锦掩人耳目，下头全是私运的货物。

　　一船船的货物拉出去，一箱箱的白银换回来。顾鹤年眼中精光一闪，将那寒光闪闪的匕首收回腰间，足尖轻轻一点地，一个鹞子翻身翻上了船舱。

　　除了船舱头部一只鸿雁扑腾翅膀的声儿，旁的什么动静都没有。静悄悄来，静悄悄去，顾鹤年偷摸去了一趟船舱，压根儿便没引起船上人的注意。

　　只除了，一直便看他不顺眼的棍子。“去哪了。”

　　顾鹤年冷冰冰瞧一眼，“解手。”

　　棍子冷冷一笑，“船上有恭桶你不用，偏要去船头窝尿。那么爱现，要不要把胯/下二两肉给哥哥看一看啊？”

　　面对棍子的无理取闹，顾鹤年为了莫要坏大计，都是当个屁。龙行虎步的汉子，冷冷瞧他一眼，眼中的不屑都要溢出来了。

　　棍子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庄爷没在身边儿压着他，好容易逞一回威风，如何轻易放得顾鹤年去。“站住！”

　　那棍子怒喝一声儿，瘦猴儿似的朝着顾鹤年扑去。咱顾鹤年是个什么人物，十个八个江湖高手聚在一块儿围殴都斗不过的主儿，能被棍子这三脚猫的功夫给占了便宜去？

　　只见蜂腰一转，猿臂一横，那来势汹汹的棍子，两下就给人摔倒在地板上去。

　　一旁围观的庄爷地下见二人真动了手，忙不迭围上来关心倒地不起的棍子。

　　看见眼前一双黑色靴子的棍子，至今还不敢置信，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倒在地上了？半眯着的棍子，瞧着那一双靴子，眼神从迷茫，忽的锐利无比。

　　他的鞋底沾上了米粒，若不是底下的船舱，又怎会沾上！阿大在说谎！

　　“内鬼！他是内鬼！”

　　福至心灵般，在棍子喊破二两顾鹤年身份之前，顾鹤年暗叫一声儿不好！这个隐藏了一身气势的汉子，忽的展现出排山倒海般的气概。

　　周边儿几个呆愣愣的船员水手，还没来得及提起刀来厮杀，便被顾鹤年一脚一个，踢倒在了船舱上。

　　一声儿尖锐的哨声响起，埋伏在四周小船上的官兵剑客，忽的厮杀而出，朝着这艘船上而来。

　　“官差来了！”也不知是谁猛地吼了一嗓子，这码头忽然便乱了起来。出海行商的，谁家的船头没做些手脚，一听说官差来了，自个儿先是心虚起来。

　　一时间，各家船上的船员水手忙乱不已，往岸上逃的有之，慌不择路直接往海里跳的也有之。

　　官兵抓贼的时候，最忌的便是混乱。眼见着码头大乱，刚抓到手还没热乎的棍子，竟然趁着乱跳海跑了！这鱼儿入了海，除了圈圈的涟漪，哪里还找得到他的踪迹！

　　顾鹤年眼皮儿乱跳，随手拎小鸡一样，抓住了一个跳上来的官差，恶狠狠问道，“方才是谁吹的哨子！”

　　急了眼的汉子凶神恶煞，可把小小年纪的小官差给吓坏了，抱着刀剑的手都在颤抖。“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大人说听见响儿就…就上。”

　　小官差后半句话儿还没说完，就见那精壮的汉子一把甩了他，扔下一句”让人去西街米铺“，便在渔船之间的舢板上跳来跳去上了岸。

　　觉察事情不对的顾鹤年，赶紧着朝着庄爷的昌隆米铺飞奔而去。“阿大，你干什么！”

　　一旁的兄弟见着被庄爷派去码头的顾鹤年，急匆匆往里冲，赶忙上前拦着，“庄爷有客人，你不能进去！”

　　“让开！”怒腾腾顾鹤年自腰里掏出个铁牌子，上头赫然写着“都察院”三个雕花大字！

　　嗬，原来藏身在他们小院中扫撒做粗活的阿大，竟是个都察院派来的官差！当贼的遇上捉贼的，哪里还能有好气儿。

　　唰一下儿，自打那小院中出来好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手里头握着棍棒，杀气腾腾站在了顾鹤年的跟前儿。

　　眼瞅着两方人马就要喊打喊杀，站在屋里头的庄爷双手背在后头，施施然走了出来。见着忠心手下阿大，摇身一变成了冷酷无情官差，庄爷丝毫的慌乱也不曾有。

　　“都察院的官差都到我这儿做事儿了，庄爷我，可真是蓬荜生辉呐。”

　　顾鹤年不接庄爷的话茬儿，“本朝律令，不得私运米粮。庄爷的船上有私货，您受累往衙门里头去一趟。”

　　庄爷一听乐了，在这江南十几年了，从来都是官差上门上请他吃酒喝茶，还没有人有胆子叫他去衙门走一趟，这阿大，倒是个人才。

　　庄爷一笑，盘了盘手里头的核桃，“行啊，既然这位官爷发话了，那庄爷我便给你个面子。”

　　庄爷的话儿一出，一旁虎视眈眈的手下个个儿地都着了急，剑拔弩张，赤红着脸就要上去同顾鹤年拼命。
　　一个性急的汉子横在庄爷的跟前儿，“庄爷！不能跟这小子走，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藏这儿好几个月了没露出马脚，他就不是个好的！您可不能跟他走啊！”

　　庄爷摆摆手，拍拍那汉子的肩头，一双三角眼露着不为人知的精光。

　　“老马，这里你先帮爷看着。”庄爷一向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老马虽愤愤不平，到底还是听了庄爷的话儿，只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顾鹤年。

　　拄着狮头拐杖的庄爷，慢慢儿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到得顾鹤年身边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这位官爷，咱们好歹也算是缘分一场。行走江湖，可否告知名号？”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顾鹤年。”顾鹤年方说完了这话儿，得了他吩咐的小官差，便从府衙里头赶了一辆囚车过来。顾官差脸儿一沉手一横，“请”。

　　庄爷笑笑，摆着身子进了囚车。周围听得了动静的街坊邻舍都出来看热闹，乍见得隆昌米铺那俊得不像话的伙计，摇身一变成了官差，个个儿嗑着瓜子看得起劲儿。

　　刘寡妇：“我就说阿大看着不像是个普通人，看吧，人家可是朝廷派来的官差呢。你说这庄爷看着恁阔气的老爷，怎么说带走就被带走了啊。”

　　张大娘：“呸，你就马后炮吧。当初你不是还说阿大少爷模样儿小厮命嘛，还说人家长了这张好脸屁用没有。”

　　张大娘看着刘寡妇这张黑脸，心里头暗暗骂这浪蹄子。当初这小蹄子见着阿大，恨不得胸前二两肉直往人家手里送，后来被这后生冷头冷面给拒了，伤了面子，又在背后说人家没用。

　　瞧瞧，现在打脸了不是？

　　“切，也不过就是个衙役，德行。”

　　张大娘叨叨念，“还不是勾搭不到人家你才这么说。”

　　刘寡妇俏脸一沉横眉冷对，“怎么着，老娘男人都死了七八年了，就不许我再找一个？对门的小寡妇相公才死了一年吧，还不是前天儿地凑到他跟前儿去。我可比那小贱蹄子好太多了！”

　　刘寡妇话儿方出口呢，心虚地往对门一瞧，被她说嘴的小寡妇窈娘，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二楼。清凌凌的眼儿一扫，没得将人看得自形惭秽。

　　虽不晓得方才那番话儿窈娘听见了没有，可到底背后说人心虚。刘寡妇连手里头瓜子也不要了，零碎的瓜子皮儿扔了一地，怏怏地往屋里去了。

　　还是个卖苦力的小伙计，便惹来这么多的风流帐，现在成了官差，怕是想着这位的人便更多了罢。

　　小窈娘最后看了一眼人群当中挺直了脊背的男人，放下了窗子。周窈娘呀周窈娘，男人好看可没用，别再别他那张面皮儿给迷惑了！

　　小窈娘拍拍脸蛋儿，将心里头最后一丝不舍给撇去。

　　“窈妹妹，做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儿呢。”

　　窈娘听得声儿回过头去，却见一梳着妇人髻的端庄女子，穿着水红的衣衫，微圆的脸儿天生带笑，一瞧便是个宜家宜室的好媳妇儿。

　　窈娘一看见她，一双眼儿便带上了笑意，“双燕姐姐，你怎么来了！”故友重逢，小娘子乐得没边儿，忙不迭唤了人准备一碟子酒菜来。

　　“窈妹妹，做什么这样麻烦，我不过来坐坐罢了。”

　　秦双燕不想折腾，窈娘却是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嗔笑拉着秦双燕的胳膊坐下，“双燕姐姐好久没见我了罢，今儿个你来了咱们不醉不休，你若是不肯同我吃杯酒，我可是要生气的。”

　　“好好好。”秦双燕从善如流，闺中密友三两杯黄汤下肚，那些子藏在心头的话儿也纷纷往外说。

　　“双燕姐姐，还没祝贺你的新婚之喜。可惜你成亲之时我没法子来，不过，看你如今这模样儿，也晓得柳大哥定是对你极好。”

　　秦双燕听了双眼红红，抓着窈娘小手，“窈妹妹，我成亲那日你没来，我总觉得心头空落落，好似对不起你一般。”

　　当时窈娘新寡，照着当地的习俗，是不好出现观礼的。窈娘人没来，却为着秦双燕备下了好一份厚礼，添妆的时候，旁边儿的婶娘姐妹越是羡慕，秦双燕心里头对窈娘便觉得越是歉疚。

　　可窈娘却是摇摇头，脸上丝毫不见怪罪，“便是到了那边儿，闲言碎语也是不会少。我还得感谢双燕姐姐，让我能躲清闲呢。”

　　三两句话儿，便将秦双燕逗笑，捏捏小窈娘腮边软肉，没好气儿地笑道，“你呀你，总是这么个性子，打落了牙往肚里吞。欺负了你在意的人，你拐着弯子也要给人报仇，偏偏永远都在委屈自个儿。”

　　“你不过是死了个相公，说不定是那方世航自个儿命不好，怎能将污水都往你身上泼。”秦双燕温柔地摸摸窈娘的脸颊，“我的窈妹妹这么漂亮，哪能被他们欺负了去呢。”

　　表面上装得再镇定，窈娘也不过是个二八芳龄的少女，流言蜚语压在她的身上，怎么叫她不伤心。

　　只窈娘从来都是乖巧的性子，怕惹了爹娘更为她担心，生生将所有的烦恼都往自个儿的肚里压。如今小姐妹闲话一番，却是将往日的委屈统统引了出来。

　　瞧着秦双燕温柔双眼，窈娘的不甘，终是化作道道泪水，滴答往下落。秦双燕也不规劝，任由怀中的小姐妹默默抽泣。两个小娘子哭作了一团儿，旁人见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怎么了。

　　这二人抬头看见对方红通通双眼跟兔子似的，相识“噗嗤”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待字闺中的好时光。“下月初一我家里头开茶会，我亲自过来请你，你可不许再推脱不来了。”

　　许是哭了一通，窈娘心里头总算是好过多了，擦擦颊上泪痕，对着秦双燕展露一笑。“双燕姐姐说得没错，我应了便是。”镇日里躲在这楼上也不是个事儿，这外头的世界啊，终究还是得面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