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寡妇重金求子

　　府前街的一处宅子里，点点日光透过雕花窗子漏了进来，落在了里头的壮汉身上。连着两晚没睡觉，便是铁打的人儿也是受不住。

　　昨儿个回来之后，顾鹤年脑子里头乱糟糟的，一片儿混乱。原想着得理出个头绪来，谁晓得怎么想也弄不明白。

　　左肩头那儿，还隐隐作痛，火辣辣一片儿，提醒着顾大人他身上还带着伤。“麻烦……”扒拉扒拉一头乱发的顾大人，拉开了衣裳，拿出衣裳里的药瓶随手就往上撒。

　　若不是春日里伤口容易溃烂，到时候麻烦更多，这怕麻烦的顾大人，恐怕连上药都懒得上。

　　赤/裸着胸膛的汉子，一身儿蜜色的肌里，在日光下透着光，肩宽腰窄，一瞧便晓得这胳膊有着多大的力道。那木门吱呀一下儿，便被人从外头推进来。

　　门外的窈娘一眼儿便瞧见了这令人喷血的美景，热辣辣的目光落在人身上，便是个死的也受不住了。

　　顾鹤年回头一瞧，赶紧着捞起一旁的衣裳穿上，眉头一皱，“你怎么来了。”

　　结实的胸板儿被宽大的衣裳遮住了，窈娘眼中的可惜，那可都快要露出来了。“咳咳……我当然是来送药了。昨儿个晚上，还没多谢大人救了一命，无以为报，只好……”

　　顾鹤年心头一颤，生怕这小娘子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儿。赶紧着抢先发话儿，“不用了，我不需要！”

　　窈娘微微诧异，摇摇手中小巧的药瓶，“大人真的不要上药吗，昨儿个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伤口耽搁久了，坏的可是大人自个儿的身子。”

　　原…原来不是要以身相许啊。

　　自作多情的顾大人难道有了几分羞恼，幸好他面皮儿不白，也看不出面儿上的红。“东西放这儿，走吧。”

　　“顾鹤年，你这是在怕我？”顾鹤年这三个字，从窈娘的口中出来，带着软糯的江南口音。仿佛一个横刀立马的京城大汉，忽然便化成了绕指柔。

　　顾鹤年从来不知道，原来自个儿的名字，听起来竟是这般地好听。

　　看着小娘子清凌凌一双眼儿，好似他内心的想法全都暴露无疑，恼羞成怒的顾鹤年一捏拳头，只有靠着大声儿才能掩盖心中的念头。

　　“胡说八道什么，老子怎么会怕你！行了行了，我要睡了，你赶紧出去。”

　　“大人不是刚睡醒吗，怎么又要睡下了。”窈娘眉头一挑，桃花眼里带着几分戏谑，“难不成，大人是害羞了？大人你一个大男人，又没法子被我占去便宜，有什么好害羞的。”

　　再说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不早就被我看光了嘛。

　　这最后的一句话儿，识趣的窈娘自然是没说出来，若是说了，这好面子的顾大人，说不定真得恼了。

　　小娘子使了激将法，将顾大人驾到了高台上。咱顾大人明明晓得其中有诈，却为了男人的面子，死活也不肯承认自个儿是怕了她。

　　心想着，我是个汉子，便是脱了衣裳赤条条在那儿，又怎么了。瞧她一个小娘子小胳膊小腿儿的，能奈何得了我？

　　顾大人一咬牙，背过身去，一把便将衣衫脱下，“快点。”

　　窈娘压住嘴角的笑意，嘴上说着“晓得了”，眼神儿却是慢条斯理地打量起顾鹤年的后背来。

　　虽说不打算让他当自个儿儿子的爹，可窈娘也不得承认，顾鹤年这人除了性子坏点儿脾气差点儿，光光这幅皮囊，还真是挑不出一丝儿的毛病来。

　　人高腿长不说，光光后背都透着扑面而来的男人味儿。因着之前上过战场的缘故，顾鹤年的身上横亘着许多道的伤痕。

　　许是怕这些伤不好看，后背还纹了一条过肩的青龙，口中衔珠，目中透着凶光。瞧瞧这霸道的模样儿，就跟这顾鹤年简直一模一样。

　　或许旁的姑娘见着了这后背会害怕，可窈娘打小便认识她爹爹手下那帮，裤腰带里别脑袋的兄弟，什么样的伤疤没见过。心里头，也是暗暗称赞顾鹤年好一个英雄的汉子。

　　身后小娘子火辣辣的目光，一直在他的后背游移，透过一侧的镜子，顾大人方好能看见窈娘眼中的赞赏。这种不自觉流露出的赞赏，可比当面的吹捧要来得舒服得多了。

　　顾鹤年从前得胜归来，不是没那等子溜须拍马的来赞扬他英勇无敌。可他从来都是当耳旁风，听听就算了。

　　顾鹤年从来不知道，原来什么话儿都不用说，只需要一双眼睛，就能让他心窝子也暖洋洋的。

　　得，就看在这小娘子识货的份儿上，让她多看两眼也无妨。

　　虽说眼前男色惑人，可幸好窈娘还是记得自个儿过来的目的是什么。瞧着顾鹤年左肩上那个不小的伤口，窈娘这一刻是真心实意谢他昨儿个护着她的。

　　若不是顾鹤年奋力一扑，恐怕这可怕的伤口便要留在她身上了。一想到这儿，窈娘手下的动作都温柔了三分。

　　沾了水的棉布，小心地擦去顾鹤年胡乱撒上去的药粉。伤口外的药粉好擦，可伤口上的却是不好擦了。怕两种不同的金疮药混在一块儿冲了药性，窈娘也不敢贸贸然下手。

　　咬了咬唇儿，“大人，待会儿要将你伤口好好洗洗，你若是怕疼，便是叫出来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顾大人听得小娘子这番话儿，忍不住嗤笑，“当年枪林弹雨浑不怕，就这小小的伤口，还不值得我叫疼。”

　　窈娘提手便将带来的烈酒往顾鹤年肩头一冲，啧啧，烧刀子落在伤口上，那疼呀，说都说不出来。饶是顾鹤年这铁打的汉子，也是冷不丁打了个颤儿。

　　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刚说出口的话儿，便被打了脸。这身子一抖，顾大人的脸色刷一下便黑了。望着镜子里小娘子的目光，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老子不疼！”

　　小娘子噗嗤一下儿笑开了，“好好好，没人说你疼。”这男人，就知道好面子。

　　天底下的男人，甭管多大岁数，都一个样，就爱充面子。窈娘又好气又好笑，手下的动作却是愈发地轻柔。生怕顾鹤年真疼了，一张红唇儿凑过去，对着伤口吹气儿。

　　羽毛一般的鼻息落在顾鹤年的肩头，轻轻的，只要不去捕捉，根本便不会觉察到。可顾鹤年也不晓得自个儿是怎么了，竟然敏感地感受到身后小娘子的每一下呼吸。

　　镜子里的那人，身上披着淡淡的日光，细软的发梢从纤腰上滑落，在地上投下稀疏的影子。如玉的面庞，散着的淡淡的荧光。那双桃花眼，眼里满满的都是温柔。

　　从未沾染过阳春水的纤纤玉指，更为了他染上血污。

　　柔嫩的指腹，落在他坚硬的后背。铮铮铁汉，温柔娇娘。他们，好似是天生一对。顾鹤年的心弦，好似在忽然之间，被人拨弄。

　　顾大人的目光，不自觉的，便落在了镜中娇娘的身上。直到那一双眼睛隔着泛上雾气的玻璃镜，与他对视，顾鹤年才匆匆收回了目光。只是不知怎的，竟还带了几分惊慌失措。

　　“大人，伤口包扎好了。这几日记得不要吃发物，也最好莫要沾了水。……”窈娘的一张小嘴儿嘱咐着伤口修养的事宜，可顾鹤年听了两句，魂儿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这小娘子的嘴巴，看起来怎么那么软。不对，她的身子也很软。那一个雨夜的记忆，顾鹤年以为他已经抛之脑外，却不晓得，这一份记忆被他妥帖珍藏起来。

　　他还记得，那个浑身香呼呼软绵绵的小娘子，曾经对他投怀送抱，一双好看的眼儿里，带着些些的潮气。哪怕当时一心只有案子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对招子，真真儿是好看极了。

　　“大人…顾鹤年？”窈娘说了半天的话儿，却看见眼前的男人呆呆傻傻，怔怔地不说话儿。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窈娘曾经听爹爹说过，好些人身上受得伤不重，可一旦发起了烧，好多隔天便撒手西去的。窈娘一颗心儿提了上来，伸手便要去探顾大人额头。

　　将将碰着汉子的额头，那大手便若疾风一般抓住了柔荑。滚烫烫的手心，还隐隐透着些些的汗珠子。莫名其妙，窈娘竟然还觉得有些脸红，拼命想要将小手儿抽出来。

　　可这人手上的力道大得很，愣是给她抓得牢牢的。小娘子嗔怒，举着粉拳儿便对着人胸膛打去，“顾鹤年，你干什么呀…”

　　回过神儿来的顾鹤年，狼狈地撒开手，一把背在了后面。这青天白日的，便孟浪地抓着人小姑娘的手，真真儿是顾大人羞愧不堪。

　　见着小娘子反双腮泛粉，试探着问一句，“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嗬，敢情她方才说了半天儿，这人一句都没听进去啊！真真儿是对牛弹琴，多此一举！周窈娘气得哟，眉梢带怒双眼含愤，真恨不得将手里的家伙什儿全给扔顾鹤年的脸上去！

　　“没什么，大人好好睡着便是！”说罢，那气呼呼的小娘子，甩一甩袖子便夺门而出。直到到了马车上，脸边儿的红晕这才稍稍消退。

　　这顾鹤年，明明总是对她爱答不理的，平日里不是躲她就是避她，今儿个干嘛好端端地抓着她的小手。

　　那只被抓的小手儿上，似乎还残留了顾鹤年手上的余温。恼羞成怒的小娘子，抓着帕子便狠命地擦着，似乎非要将顾大人在上头留下的味儿给擦没了，才肯罢休。

　　可是，不管她怎么擦，那灼热的温度，却就是挥之不去！

　　“讨厌的顾鹤年…”窈娘一扔帕子，贝齿咬在红唇上，以后，她才懒得好心帮他了。

　　……

　　衙门离着云来酒馆不过一时半刻的距离，马车在人群当中走了没多久，便到了地儿。周窈娘从后门进去，正打算拿了账本回房里去算呢，忽然，便在大堂那儿见着了个熟人。

　　“柳大哥？”

　　坐在大堂里喝着酒的小相公，正是秦双燕从小青梅竹马的夫君柳永风。只见身穿一身素服，听得窈娘的声儿这才抬起头。

　　一抬头，那双眼睛赤红赤红，面儿上也带着胡茬，这蓬头垢面的模样儿，看着像是好几天都不曾仔细收拾过了。

　　这柳永风一表人才，未成亲之前，宁波府里好些适龄的女子都心仪于他。

　　就算他与秦双燕的婚约早早儿地定下，也有好些人愿意自荐枕席，就希望能得到柳大公子的垂青。平日里他也是个讲究人，怎么就将自个儿弄成了这幅模样儿。

　　不过转念一想，窈娘便晓得了。秦双燕身故的消息能瞒得了外人，又怎么瞒得过他这个内人。本该在外地做生意的柳大，此刻出现在宁波府里，便证明，他什么都晓得了。

　　柳大公子与双燕姐姐自小情投意合两小无猜，知晓秦双燕故去的消息，恐怕这世上最伤心的人，便非眼前人莫属了。

　　窈娘不觉眼角泛泪，踱步走过桌边儿去，“柳大哥，你……节哀。”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儿，却还是化作了一句没用的废话。人去了，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窈娘，双燕她……”柳大张了张口，声儿全嘶哑了。一提起妻子，这顶天立地的汉子，便立刻红了眼眶，没得教人也跟着心疼。

　　窈娘递过去一张热帕子，“柳大哥莫要难过了，双燕姐姐不在了，你可莫要倒下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她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就算窈娘怀疑秦双燕的死，同柳家脱不了干系，对着柳大也存了一两分的愤慨。可这一切，再看见柳大死灰一般的眼眸时，都消散了大半。

　　“双燕没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失去了此生的挚爱，便如巨木离土，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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