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神界打铁（嘉兰）

　　嘉兰没有去追萨迦。
　　她安静地坐在溪流边的岩石上，一直到天色渐暗，她才放下手上已经反复看了多次的书。
　　那是一本手工撰写的近代史，如果不是手抄本，那就是唯一的一本孤本，而一直翻到最末端，尾页的右下角，上面清晰的小字落下“艾尼奥尔”的名字，更证实了这一点。
　　整本的内容语气没有添加过多的政治语言色彩，而是更客观地讲述近百年的历史。
　　1188年版的内容和嘉兰当时为了交米莱尔的差看过的1190年版内容出入不大，1190年版应该是1188年的修订版，但还是多少有些差异，他们之间唯一的差异，就是嘉兰要找的答案。

　　日落黄昏，白日里耀眼的日光已经不在，转而是透过厚重的枝叶间落下的橙色光线很快也会暗下去。
　　仰头去看，肥大的枝叶上，叶脉透过光线清晰可见。
　　鸟鸣已经停止，转而远处传来几声野兽的吼声，示意着夜晚即将来临。

　　嘉兰用衣袖擦去满脸的泪痕，用溪水把涨红的脸洗了一遍，这才想起还在祈祷神殿的爱莎和马修。
　　但他们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回到宴会厅，里面三三两两的几个侍女正在做最后的清理工作。
　　拉住其中一个询问，说已经散场了，爱莎和马修大约也已经回去了。
　　嘉兰又马不停蹄地往城堡赶，在门口遇到了正在整理队伍的罗德利，罗德利是希勒部落的大巫师，临近中年的模样，他有一头墨绿色的短发，穿着巫师的黑袍，将手上的缰绳交给手下：
　　“爱莎和马修？”
　　“对，你有见到他们吗？”
　　“他们好像回去了。”
　　“回去？”
　　“回卢瓦尔部落，克雷最后没有同意他们的婚礼，马修抛却了自己王子的身份，和爱莎一起回去了——你怎么了？”
　　“没事，谢谢。”

　　嘉兰和罗德利告别，一个人往回走，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但马修的选择让嘉兰觉得欣慰，爱莎虽然没有跟自己打招呼也没有告别，但她此刻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她只要会巴德里就能和爱莎见面了。

　　在外面逗留很久，身上的衣服已经自己干了。
　　时间很快已经快十点了。
　　爱莎和马修的婚礼戛然而止，来参加婚礼的各族宾客已经陆续回去了自己的部落。
　　白天热闹的城堡此时又一次安静下来，嘉兰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一个人在外面逛了很久，最后靠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反正艾尔迪亚的晚上也不会很冷，就在这里过一夜，第二天跟着巴利维克离开就行。
　　她不想回去房间，因为会遇到萨迦……小溪边的事她自然是愧疚的，她恨不得萨迦可以打她一顿骂她一顿也好过冷漠地离开。
　　但看了那本近代史以后……王后米娜去世的真相让她震惊，因为杀死米娜的人根本不是艾尼奥尔，而是布鲁尼第一任王后所生的孩子，有第一任王后就说明布鲁尼有离婚再娶，但世人都知道希勒部落历届法王的感情都只忠于一个女人，布鲁尼也是一样。
　　不，史书上记载的是这样书写的，事实并非如此。

　　希勒部落自古就有纯血一族，血统高贵纯正不容侵犯，为了血脉的延续，历代法王的结婚对象都是来自纯血一族的近亲。布鲁尼也不例外，但他爱上了来自精灵一族的米娜，于是与第一任王后离婚立米娜为王后，当时这件事轰动了整个希勒部落，导致政局动荡，起了不少反叛军，为了镇压叛军布鲁尼精力憔悴，最后把战火引导至卢瓦尔部落，一向齐心的希勒部落才逐渐成了一个一致对外的局面。
　　第一任王后在布鲁尼与米娜婚后不久便抑郁而终，布鲁尼与第一任王后有一个孩子，米娜为布鲁尼生下了莫德，他借着莫德生日杀了米娜，布鲁尼害怕他会对年幼的莫德下手，于是将莫德藏在卡帕多奇亚，并在他的身上种下忠诚之血让他永远效忠于莫德。
　　嘉兰震惊于这段长达不足三年甚至被希勒部落认为是污点而抹去的历史中，但更让她震惊的是布鲁尼和第一任王后所生的孩子。
　　那个不被自己的父亲喜欢，因为政治原因而多余的孩子，是萨迦……
　　米娜的死一定让布鲁尼恨透了萨迦，所以给萨迦身上种下了忠诚之血，但这一切难道不是布鲁尼造成的吗。

　　不懂为什么萨迦要编造一段历史来骗自己，如果一早知道萨迦有这样的过去，嘉兰可能还会有些窃喜，因为萨迦也是来自希勒部落，他们是有未来的。
　　可能是为了隐瞒自己来自希勒部落的身份吧。
　　原本心里还有些偷偷的开心。
　　但一直到后面嘉兰看到了最大的反叛军神风突击队在格勒大峡谷被歼灭，嘉兰脑中已经是一片空白。
　　所有原本还有的一些窃喜，对萨迦的同情，在这一瞬间消耗殆尽。
　　虽然占据的篇幅很小，只有短短一页，但里面出现了两个名字，两张黑白照片。
　　让嘉兰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所有萨迦对她的好，对她的耐心，对她的包容，都是源自另一个女人，她不过是个替代品……

　　巨大的蕉叶类树木在身后展开枝叶，虫鸣在暗处响起，萤火虫落在脚边，在无人的夜晚它微弱的光芒就像一颗明亮的珍珠，随着腹部的呼吸发出光亮，暗下去，又亮起来。
　　越是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与自己内心深处的对话就越清晰。

　　自尊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被人狠狠践踏了一番，她那么纯粹诚挚的情感，对萨迦毫无保留的付出，却原来，都不过是她跟安古拉长的像……
　　一样的黑发，一样的金色瞳孔，连五官和身形都那么相似，那么多个缠绵的夜晚，萨迦每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想的是另一个人……
　　即使他跟莫森有愁怨，可安古拉……是她的生母啊。
　　他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他这是在报复她的父母吗，因为安古拉对他的背叛，因为她怀上了莫森的孩子，所以即使在他们死后，他也没有放过自己……

　　艾尔迪亚的夜晚还是冷的。
　　清冷的月光洒落而下，密密丛丛的原始森林仿佛有一张天然的屏障。
　　城堡内部，手持长矛的巨人在守护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堡。
　　萤火虫缓缓飞过，落在扇形的睫毛根部，微弱的光照亮少女柔和的五官，睫毛颤了颤，嘉兰瑟缩在长椅一头，已沉沉睡去。

　　过了很久，一件白色披风轻柔地盖到她身上。
　　嘉兰整个人被抱了起来，本能地想要寻找温暖，她往男人的怀里靠了靠，一直瑟缩的身体似乎找到了些许安全感，逐渐放松了下来。
　　一个吻习惯性地印在她的额头。
　　萨迦抱着她，往城堡内部走去。

　　……

　　嘉兰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长。
　　她梦到塔莫克刺目的阳光，烈焰般炙烤着大地。
　　狂风卷起黄沙，漫无边际的沙漠里，她赤脚在里面行走。
　　身后留下一连串的脚印，但很快就被风吹散。
　　有人在身后喊她，她回过头去，卡摩尔站在那里，爱莎站在那里，米莱尔站在那里，他们笑着朝自己挥手，嘉兰开心地朝他们跑去。
　　但跑出没几步，身后又出现一个声音在喊她的名字。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前陡然出现的是格勒大峡谷的巨大裂口，它像是地表张开的大嘴，深不可测地将周围的一切即将吞噬。
　　对面站着一个人。
　　峡谷的风吹起他魔法师的白袍，他金色的短发仿佛吸收了阳光一样耀眼。
　　横亘在面前的峡谷将他们两人分开。
　　他朝自己招招手，说：“过来。”
　　嘉兰奋力朝对面喊：“我过不去！”
　　他温和地笑着，他的笑仿佛罂粟般甜美而充满诱惑：“那就跳过来，你可以的。”
　　身后的卡摩尔在喊她，爱莎在喊她，米莱尔也在喊她。
　　嘉兰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如同诀别一般，然后回身奋不顾身地为了对面的人，跳进了峡谷巨大的裂口中——

　　……

　　睡梦中的嘉兰蹙着眉，双手微微颤抖，口中喃喃，不知在言语什么。
　　萨迦担心地靠近，轻声呼唤她的名字，但他的呼唤只让她的神情更加凝重，额上逐渐凝出许多细密的汗珠。
　　“是我的错。”萨迦眼神暗沉，低声说，“米莱尔早跟我说过莫德等了你四年，今天如果不是诺维娅带我亲眼看到我一定还在欺骗自己……”

　　墨蓝的天像深色的绸缎，点亮的星子是恋人落下的泪。
　　艾尔迪亚的夜虫鸣蛙声，棕榈树叶在夜风的拂动下沙沙作响。
　　两片薄唇吻在嘉兰额间，许久许久，仿佛时间在此刻凝固一般，轻轻的触碰却仿如沉重的别离。

　　“……如果你真的喜欢莫德，我会放手。”

　　……

　　翌日清晨，嘉兰从床上醒来。
　　前一日分明是睡在花园里的，第二天睡醒的地方让她被惊吓到一般环顾四周，安静的房间，只有窗外的鸟鸣和早晨的清爽凉风提醒着这里只有她一人。
　　萨迦不在吗，应该是他将自己带来的不是吗？
　　穿上衣服，心情低落地询问门外的守卫，守卫说萨迦一早就离开了艾尔迪亚。
　　离开了？
　　因为昨天在溪边看到自己和莫德亲吻吗，他平时就是个小气的人，不愿意自己跟其他男人有一点关系，霸道地要全世界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爱莎婚礼上因为伴郎是赛克斯就用那种方法让她当不了伴娘……换做以前，嘉兰会叫嚣着当他的面戳穿他的小气，打打闹闹地过完每一天。
　　其实他根本就是个自私的人，看他近乎纯白的头发，让她为他心痛难过，恨不得自己替他受了，在知道他拒绝了莫德的要求后她甚至想着要是能让他脱离莫德的控制要牺牲自己也是甘愿的，毕竟他为自己也是付出了那么多，放弃了王位，要带自己离开卢瓦尔部落，甚至抛弃了他一向的骄傲和尊严对莫德低声下气地请求……
　　感情从来没有谁付出的多少来衡量，所以在那一晚他从身后环抱住自己求婚的时候，嘉兰除了感动，其他什么都没有思考，就算知道他没多少时间了，还是想在最后陪他一起度过。
　　在得知他也是来自希勒部落以后她甚至还很高兴，这说明他们可以有孩子，可能之前一直生活在卢瓦尔部落所以身体有损耗一直没有怀上，要是能留下他的孩子即使之后的后半生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度过……此时此刻，嘉兰意识到还是自己太愚蠢，到底他爱的还是自己。
　　从一开始就很明显，为什么他要帮自己通过海尼尔学院的考试，为什么要帮她留在巴德里，塔莫克的被侵略是他的失策，而之后他放弃跟洛德争夺王位，要带自己离开，也不过是他命不久矣。
　　他是那么一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
　　她早就该走了，她不属于巴德里，不属于卢瓦尔部落，她还傻傻地等了这么多年，等一个根本不爱自己拿她当替代品的人……

　　嘉兰很快整理了东西，没有询问萨迦的去向，她只想快点回到巴德里，和爱莎见面，然后告别，离开这个早就该走的地方。

　　……

　　“让我送你回巴德里？”
　　巴利维克这个大祭司昨天几乎被闲置了一天，终于缓过气来，正在迎着朝阳喝茶，听到嘉兰的话，口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对，拜托了。”
　　“萨迦呢？你们不是打算待一个月的吗？就算要回去也是跟他一起走。”巴利维克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的小龙乘不下。”
　　“洛德已经离开，把所有随行的都带走了，只有你这里还有位置。”嘉兰双手合十，祈求地看着他，她问了一遍所有的人，洛德在前一天祈祷神殿之后就带着人离开了艾尔迪亚，如果不是因为这是最后的选择，她真的不愿意找巴利维克。

　　可惜很明显，她这样的祈求对巴利维克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那又怎样，我不愿意。”果然，巴利维克再次拒绝。

　　他端起茶杯，拨了拨自己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的长发——没用动？
　　又拨了一拨——还是没有动？
　　转头去看，嘉兰已经一把将他的宝贝长发整个揪住，一把短刀贴近发尾处，随着刀刃的转动散发着明晃晃的光，威胁道：“你就说，送不送我回巴德里？”

　　最后，巴利维克自然是输给了嘉兰。
　　一整张脸阴沉着，牙床咬得嘎吱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整理完东西，根据约定好的时间来到坐骑栖息地，巴利维克早已换上了大祭司的白袍，领口两端镶嵌着卢瓦尔军队特有的金色圆形星标图案，已经等候多时了。
　　以往要是自己迟到或让他等待久了少不了巴利维克的一顿冷嘲热讽，但这次见到自己的出现，巴利维克只是簇着眉，并一跃跳上火龙的后背，有些神色紧张地催促：“快来！”
　　有不好的预感，嘉兰立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跨坐上：“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任何缓冲的时间，巴利维克握紧缰绳，火龙一跃而起直冲云霄：
　　“洛德不知抽了什么风，刚传来消息，他昨天一回去就集结完军队进攻希勒部落，现在已经打到暗夜之城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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