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赋

　　“滚！！”
　　我有些恼羞成怒，使劲将他推开。可因重心不稳下一刻又向桌子角倒去，眼看那桌角正对着我的面容仅有一尺距离时，他极其快速地一把搂住我的腰，接着顺势将我打横抱起。
　　“差点你就要毁容了。”
　　“你放手！”
　　“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迷药该起作用了。”
　　“你真无耻，堂堂东海的太子……竟使这种下作的伎俩……”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他这样轻薄于我，我愈加恼怒，也导致迷药的作用愈发强烈。我瞬间恍然大悟，原来我越情绪不受控制，迷药的药性就会增强。
　　我气得咬牙切齿：“你利用我对煦江的情切，这样算计我。敖真，我不会放过你的。”
　　他满不在乎地笑：“好，我在东海等你。”
　　“无耻。”
　　“你就只会骂这两个字么？别激动，千万别。越激动药效越快。该死的，那家伙怎么还不来……”
　　他末尾忽然低咒一声，我听不太真切了。我觉得我身体里的那把火，快要把我的意志都烧没了。我极力保持的清醒，在他将我缓缓放在床上时，逐渐濒临瓦解。我忽然好生害怕，害怕他会对我做什么。帝姜，帝姜他怎么还不来……
　　身体里那把火越烧越旺，好像要将我融化了似的。好难受，难受得喉咙开始发干，我的眼神也逐渐迷离起来……
　　我忽然感觉我被什么束缚住一样，意识不清醒下开始解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只因它让我很不自在，尤其是此刻。我欲将它们通通褪去，可我却又不能。我不愿那样做，因为有陌生人在。但另一方面，手根本不受控制。

　　“别，你别脱啊，还没到时候呢！你别……哎呀，这银斓没告诉我药性这么强啊……”
　　我快要听不到他的声音，贴身的衣物已全被汗水浸湿。不行！我凭着仅存的意识猛地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坐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要出去，出去……”
　　“你能去哪。”
　　“出去……我要出去。”
　　不能再呆在这里，直觉告诉我若是呆下去绝对会出事。现在的我极需一池子的冰水，对，一池冰水，最好是能将我全都淹没。
　　我快要被烧死了……
　　好热，好热……
　　我快抓不住他的衣领了，眼前的他越来越模糊。我最终不受控制，一点点往地面栽去。
　　有人及时拉住了我，我迷迷糊糊对他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了。我挣扎，不太想让他碰我，好讨厌的人。
　　“喂，喂，你别乱动了。”
　　谁在喊，好吵……

　　“煦江？”
　　面前的这人为什么好像煦江？
　　他回来了，他终于知道我有多想他，所以回来了是么。
　　我一下子抱住了他，他的心跳得好快呀。胸膛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暖。我顿时觉得不那么难受了，我又抬起了头。因思念过甚，一时间泪眼盈盈地望着他。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话要对我说么，我们分别了那么久，我那么想你……”
　　我想亲亲他，可他却死死按住我不让我靠近。
　　“……我天。你，你……你清醒点！”
　　“你在说什么，相公？”
　　我痴痴地望着他，情不自禁抚摸上他的面容。看，还真是他呢。
　　我笑了，柔柔地唤他：“相公。”
　　“……”
　　“你回来了。”
　　“……”
　　“我好想你。”
　　他竟一下子推开我，迅速起身站到远处。
　　我不解极了，他为何要推开我，我是他的娘子啊。
　　“相公……我是莲华。相公，你过来。你不要走……好热，我好热……”
　　我无力歪躺在床沿边，发髻上的那支金丝玉莲发钗早已掉落，三千青丝铺散一地。
　　“相公，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相公……相公。”

　　“莲华！”
　　忽然间，有人在喊我。
　　是煦江，是他。
　　我努力想抬起头，但我丝毫没有力气了。
　　有人走到我身边，带着令我全身透爽的凉意靠近了我，我好欢喜。我知道他是煦江，他又回来了。
　　“相公。”
　　“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终于来了，成全你而已。”
　　“敖真！！”
　　“慢着，你确定现在要同我打？我是可以奉陪，就不知她……”
　　“莲华！莲儿，莲儿……”
　　他靠近了我，他揽起了我，他捧住了我的脸。刹那间，我感觉那双手带给我的感受就像那年碧心湖旁，煦江将我搂在怀里的情形一样。我吻着他的眉他的眼，手指缓缓抚摸过他微笑着的唇瓣。
　　我同那年的自己一样，依依照做。他却又推开我，我蹙了眉，只想往他的怀里钻。我有多久，没有好好靠在他的怀里了。
　　“别这样，莲儿。莲儿，莲儿！你清醒点啊！”
　　他，对我吼了。

　　“你指望她现在能清醒，笑话。”
　　“我一定会杀了你，敖真。东海一日有你，我便一日饶不了东海！”
　　“我相信，不过杀了我之前还是她最重要吧。帝姜，今日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兄弟我在这里祝你，一夜好梦。”
　　“敖真！！！”

　　***** *****

　　有人在叫我……
　　有人一直在叫我，他在对我说话。
　　说什么呢？我听不清，听不清……
　　他在我耳边不停地唤着我，他在唤我，他说，他爱我……
　　他在吻着我。
　　我拥着他，我也在吻着他。

　　“莲儿，对不起。”
　　“对不起，你原谅我……只有这样才能救你。”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去，那是南疆的雨霖春……我不能见你就这样离开我。对不起，莲儿……”
　　“你莫要恨我，莫要恨我……”
　　“若是恨，那就恨吧。”
　　……
　　…………
　　是谁在说话？
　　原谅？恨？原谅什么，恨什么……

　　好渴，也好热……
　　像是一条鱼，一条极其渴望水源的鱼。渴望在水里畅快地游着，流水滑过我的每寸肌肤，带来沁人心脾的舒爽……
　　又像是只在空中自由自在的鸟儿，云朵和晚霞在身边绵延开去，置身其中，仿佛灵魂都在荡漾着，荡漾着……

　　……
　　…………
　　“六哥，你就非她不可么？今天这样重大的日子，她居然抛下你去了凡间！”
　　“她下凡为了什么你我不是不知道，这么大的事，她是完全不将你放在心里啊。这样自私薄情的女人，你何苦一直执迷不悟……”
　　“哼，就算她这次能够回来，我也再不会认她做我的六嫂。哥哥们，父君和母妃很快就会知道，到时候六哥，你护不了她。”
　　“你倒是说句话啊。哥，我知道你伤心，但是做弟弟的还是奉劝你一句，你不要她了吧，天下的女子只要你愿意要多少有多少。西山的青鸾，西海的银斓，南疆的褚靖，再不济还有魔界的绾素素，哪个不是将你放在了心尖上。你却总是喜欢莲华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就应该从此不要了她，将她贬入凡间，永生不得再入天庭……”
　　……
　　…………

　　谁，是谁？
　　谁要将我贬入凡间，永生不让我入天庭？
　　好大的胆子……

　　……
　　…………
　　“……不要？”
　　“对！”
　　“我如何舍得……”
　　“哥，你简直魔障了你！”
　　……
　　…………

　　魔障？是谁魔障了……

　　……
　　…………
　　“六年前，我未经西王母许可，私闯了瑶池仙境。只因四哥告诉我西山盛开了一朵百年不遇的红莲。起初我本无意去看，可司命却说那红莲有助人达成心愿之效。我许久未见母妃，想着是否能借此得偿所愿。”
　　“可我去到那里却未得见那朵红莲，只见到青鸾与她一起。她依偎在青鸾身旁，见到我不惊讶不好奇也无任何言语，寡淡冷清的模样让我一时竟移不开眼。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我要找的近在眼前……”
　　“之后，我还是未能如愿见到母妃。可是我好像并没有同之前那般难过，只因心里又有了另一番期待。每每想起那日想起瑶池，想起她，便觉得之前所有的不如意都如过眼烟云，不值一提。日子久了，一颗心也就丢在了那里。”
　　“在天宫这么多年，我所求事物不多。但唯有莲华，我不愿放手。凡世人生苦短，我无缘与她相伴一生，九重天上孤枕难眠，她能在我左右，纵使日后再不能得见母妃，我也能靠着她坚持下去。”
　　“六哥，你去哪？”
　　“人间。我要将莲华找回来。”
　　……
　　…………

　　找回来……
　　找我么，为何要将我找回来？
　　六哥？谁是六哥？刚才又是谁在那说话，好清楚，仿佛就在耳边……
　　我认得他们么？我应该是认得的。他们要将我贬入凡间，又舍不得我……
　　好矛盾，好矛盾的话。

　　“谁……在说话？”
　　“莲华。”
　　“谁在叫我？”
　　“我。”
　　“你是谁？”
　　“你认识我。”
　　“我认识你？是你要将我贬入凡间？”
　　“我不会的。”
　　“你舍不得我？”
　　“是的。”
　　“你叫什么？”
　　“我是你相公。”
　　“相公？”
　　“你唤我一声。”
　　“相公。”
　　“再唤一声。”
　　“相公。”
　　“莲华……”
　　“嗯。”
　　“我的命是你的。”
　　“命？”
　　“你要我生便生，你要我死，我不会逃。”

　　天亮了……
　　天暗了……
　　天又亮了，天又暗了……
　　为什么时间好像流沙一样，流逝得好快啊。
　　为什么我想醒却醒不过来，为什么一直有个人在我耳边呢喃着我的名字，他对我说，我爱你莲华，我爱极了你……
　　是煦江么？

　　“我也很爱你，相公。”
　　“我也是，莲华。”

　　***** *****

　　痛，好痛……
　　浑身都痛。

　　我缓缓，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是哪里？哦，承明殿。
　　我为何会在这里？
　　床前坐的人是谁……
　　煦江？
　　不是。

　　“帝姜？”
　　“你醒了，莲华。”
　　他一脸惊喜，可我为何感觉他好憔悴。
　　“还晕不晕，想吐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有气无力地望着他。我想坐起来，可我没有力气，整个身子都好酸痛，像散架了一样。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
　　我记起来了。
　　凡间，烟笼阁，敖真……
　　敖真他给我下了药。
　　那药……

　　“敖真，给我下了什么？”
　　“……雨霖春。南疆的雨霖春……”
　　“……”
　　一瞬间，我呼吸一滞。
　　然后，我沉痛地闭上了双眼。不一会儿，泪水就沿着我的眼角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皆预示我与煦江再也不回去的事实。

　　完了，完了。
　　我与煦江，再也回不去了。
　　雨霖春，那是南疆赫赫有名的媚药……
　　敖真那个混账东西，竟给我下了那个腌臜玩意！

　　“对不起，莲华……”
　　他哑着嗓子开了口，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痛楚。我听得出来，可一切已成定局，我又该怎么办呢。
　　“我知我不该，可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死在我面前。你若是恼我，随你怎样都行。”
　　“包括杀了你？”
　　我转过头来看他，他凝望着我，一双眸子里的深情我看得明明白白。接着，他笑了，握起了我的手，像是松了口气似的。
　　“我的命一直都是你的。”
　　慢慢地，我看着他，心灰意冷抽回了自己的手，脸偏过去不再看他。心内的悲凉，一点点扩散开去。杀了他，我真能杀了他么？他是天君最器重的儿子，倒不是怕我自己会有怎样的后果，只怕这天宫里再出不了与他一般明智的储君之人。
　　我莲华，又有什么资格去杀一位如此睿智优秀的未来君主呢。在天下子民面前，我的恩怨微不足道。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就算真的杀了你又能改变什么……况且，与你大婚之夜我逃婚是事实，别说杀你，罪大恶极该被降罪的人应该是我。”
　　“不会的。”
　　他轻柔地将我的脸移过去，表情认真不像是在骗我。
　　“你不会有事。你不是逃走了，你是被人劫持，是有人将你带走了。莲华，你是我的妻子了，天下皆知你已经嫁给了我。你我回来喝了合卺酒，你我入了洞房，承明殿内的喜烛彻夜不息……”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整个神情都在告诉我，他在护着我，不管怎样他都会护着我。

　　“你……”
　　我望着他，一时惊讶得难以言喻。在那一刻我忽然好奇极了，他是怎么喜欢上我的，爱他的女子我都能一一数过来，可他怎么就只要我呢。
　　他将我缓缓地拉了起来，他拥我在怀，他的双臂紧紧地环抱着我，坚实而有力地，似乎一切歪邪都近不了我的身。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若你不离开，莲华，我什么都依你，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什么都给？”
　　“只要我有。”
　　我推开他，说：“那好，未来天后娘娘的位置。”
　　我以为他会怔一会儿，可他没有。他笑得好看极了，他说：“可以。”
　　“你不能放弃储君的位置。”
　　“我听你的。”
　　我注视着他，注视着他这满目情深。而后我垂眸笑了，无奈而又透着微微的苦涩。
　　煦江啊，你与我的缘分竟这般薄么？泉下有知，你见这人这般待我，可有后悔先我而去？你真的不再出现了么？你若是再也回不来，我……
　　我便只能认命了。

　　那时候，我再抬头时就看见水榭那边的玉莲全开了。那是西王母特意赏赐给我和帝姜的。同昆仑瑶池仙境里的莲花一模一样，玉洁冰清，风姿绰约。花开时有袅袅清香，那香的味道也是寻常莲花所不能比的。花瓣可以入药，可让有修为之人提神静气。若和自身鲜血一起服下，一瓣可涨灵力一千年。
　　我幼时，西王母很疼我。但日子渐久，那份好也慢慢变得有些目的性了。现在，青鸾是她面前最得宠的。可那份恩宠相比起帝姜，也就微不足道了吧。
　　青鸾心高气傲，眼中能容纳下的男人屈指可数。她爱慕帝姜多年，在我与帝姜不相识的那些年岁里，她日日都会与我提起他。

　　“真是造化弄人。青鸾那般中意你，可嫁予你的却是我，想必她定是恨极了我。”
　　“真不容易……”
　　他忽然动情地又握起了我的手，说的话叫我一头雾水。
　　“不容易什么？”
　　他偏头望着我，笑得多情无限：
　　“你知道么，莲华，这是你第一次主动说起与我有关的话题。以往的我，丝毫入不了你的眼中。”
　　“……”我受不了，甩开了他的手，“把迷罗叫来，我要沐浴。”
　　“我来。”
　　“什么？”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迷罗会吓坏的。”
　　“吓坏什么？”
　　“你真确定要她来？”
　　“难不成我自己么？”
　　“我说我来。”
　　“我不要。”
　　“莲华，你我已是夫妻。”
　　“……”瞬间，我耳根子都要烧红了。
　　“你不必害羞。”
　　“你出去！”
　　他居然不听我的。我气极了：“你刚才还说你什么都依我。”
　　他笑，眼中星星点点:“依，我当然依。娘子说什么我都听，不过，这件事不行。”
　　“你个混蛋！”
　　他竟从床上将我抱起，二话不说就往温泉池水那边走去。他越走近那里，我就越心慌得厉害。

　　“帝姜！”
　　“在呢。”
　　“你快将我放下来。迷罗，迷罗！”
　　“你是准备要将外面的丫头们都叫进来么？”
　　“那你放我下来。”
　　“莲儿你慌什么？”
　　“谁说我慌了。”
　　“哦，那是夫君我看错了。不过……”
　　“不过什么东西呀！”
　　他忽地将我抱紧，凑到我耳边来了一句话，就是那句叫我面烧耳烫，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却愈发笑得灿烂，我恨极了双手捧着他的脸就是一顿揉搓。
　　也就在那时，我们顺着台阶进到了池水里，可还未等我站稳他便拥着我，在我一个惊慌失措间深深地吻了上来。而后，竟就那样抱着我一起倒入了身后氤氲的温泉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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