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叶限看着阿照送上来的葡萄，一时有些五味杂陈，她知道这东西产自西域边疆之地，他同父亲暂居洛阳之时，曾有西域人上门拜访，就是送了一筐这个，那是她第一次吃葡萄，印象之中，是很美味的。

　　叶限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有些微酸，似乎不如记忆之中美味。

　　她只吃了几颗，便性质缺缺，葡萄又不能久放，干脆就叫阿照端下去吃了，阿照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忙端下去和申纪分食。

　　午后懒散，叶限几乎坐着就要打瞌睡，便吩咐了阿照铺床，休憩片刻。

　　袁耽身边带着燕九，一路纵马赶到郑府，郑友是当朝司空，又是百年望族，门庭高贵，连府邸都是辉煌的，两扇丈宽的大门紧闭，门上匾额古朴，上书郑府二字，门口两只石狮肃穆而立，威武不凡。

　　袁耽上前敲门，开门的侍人一见袁耽惊喜万分，道：“七公子，您怎么突然来了？”

　　“外祖呢？”袁耽问道。

　　“老爷进宫去了。”侍人说道，忙将大门大开，让袁耽进门，并对里面的人喊道，“去叫伦大公子，说七公子来了！”

　　说着，忙叫人安置袁耽的马，引着袁耽进门。

　　郑伦和袁耽是同辈，是郑友的嫡长孙，与袁耽年龄相仿，关系也十分和睦，袁耽的母亲是郑友唯一的女儿，从前在家就很受宠爱，阖府上下都很关爱她，后来她去了并州，生下袁耽，大家也就将这份关心转到了袁耽身上。

　　不过走几步，郑伦便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中途还跑掉了一只木屐，袁耽见状，笑道：“郑大公子何故如此着急？”

　　郑伦使劲儿拍了拍袁耽的肩膀：“还说呢，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样突然出现在家门口是要吓唬谁？”

　　“那是怪我咯？”

　　郑伦故作埋怨道：“可不怪你！”说罢，又拉着袁耽的手往里走，边走边说道，“一声听说你来了，祖母和母亲饭也不让我吃了，非要推我来见你。”

　　“祖母身体如何？”

　　“好多了，能自己吃饭了，这几日我们都陪着，她也高兴……”

　　郑府很大，有一条小河还从府里流过，走廊上都铺着木质地板，顶上搭着棚，走廊外除了水，便是从远处拉来的鹅卵石，都是纯白而无一丝瑕疵的，有鹤昂首阔步，骄傲地踱步。

　　拐过几个园子，便是郑友的院子，院子很大，但是布置很简洁，不像其他的地方植了花草，时时需要花匠修葺，只养了两只鹤在院中，郑友尤其爱鹤，无事之时就坐在院中看鹤啄食行走，他曾作一篇赋，专门讲鹤，辞藻优雅，文笔清丽，用词妥帖，一时广为流传，并在洛阳流行起了养鹤的风气，现在谁家的院子里都养了几只鹤，且都是名贵难得的品种宴饮之时，还放任这些鹤啄食食物，风气之盛，还一度致使外地商人大量捕鹤，专门卖给洛阳的达官贵人。

　　郑伦拉着袁耽的手冲进院子里，边跑边喊道：“祖母，七哥来了，七哥来了!”

　　他的声音很大，吓得院中的鹤惊慌失措，连连鸣叫。

　　刘氏已年近七十，满头华发，身着素衣，因着常年生病，她的精神并不很好，但听见郑伦的花，眼睛里还是放了光彩，还挣扎着要站起来，坐在下首的儿媳杨氏忙上前宽慰，让刘氏坐好。

　　袁耽进屋站定，对上首二人行礼道：“祖母安好，舅母安好。”

　　“好，好，好……”刘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只重复着好字。

　　杨氏抚着刘氏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对袁耽说道：“你怎么来也没个信，咱们都没派人去接你。”

　　“来的突然，没法送信，望舅母见谅。”

　　“好了，”刘氏这时顺过了气，回过了神，“什么送不送信，接不接的，回自己家要什么信儿，直接来就是了。”

　　刘氏笑着对袁耽摆摆手：“过来，让祖母好好看看你。”

　　袁耽上前坐在刘氏身边，笑着看着刘氏，刘氏摸摸他的脸，心疼地说道：“瘦了，这一路上肯定没少吃苦吧。”

　　“没事，有祖母的关心，再苦也甜了。”

　　刘氏佯装怒意地拍拍袁耽的脸：“跟我耍什么贫嘴，”说着又看向身旁年长的侍女道，“阿姜，耽儿肯定还没吃饭，你赶紧去叫厨房烧几个他爱吃的菜。”

　　袁耽叫住要往外走的姜妪，道：“不用了，拿副碗筷就好，”说着又转向刘氏，道，“我陪祖母用膳。”

　　“好，好……”刘氏开心地拍着袁耽的手。

　　袁耽坐在刘氏旁边，姜妪拿了碗筷摆在刘氏的桌子上，刘氏很心疼袁耽，连连给他夹菜，也顾不上自己吃饭。

　　“可惜，你祖父不在，”刘氏说道，顺手给袁耽夹了一块儿牛肉，“他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袁耽吃下刘氏夹的菜这才开口说话：“祖父进宫了么？”

　　“是，你来前没多久才走，急匆匆地，”刘氏的语气带着些不满，“若是晚些时候，也能见上你了。”

　　“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郑友年迈，陛下特许他在家里办公，他不去官署，也不常进宫，连早朝也不上，都是让人记录下来，再送来郑府让郑友过目，因此，能让郑友这时候进宫，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刘氏的语气带着抱怨：“宫里的事，也算平常了！”

　　袁耽还未发问，一旁的郑伦嘴里还含着食物就含糊不清地说道：“陛下又发病了。”

　　“大郎！”杨氏瞪了郑伦一眼，语气带了些严厉，“怎可妄议天子。”

　　“你别动不动就骂他，”刘氏对杨氏说道，“他没说错什么。”

　　刘氏对孙子辈的孩子们向来宠爱，杨氏是知道的，但是他仍然想要申辩：“母亲，大郎太过口无遮拦了，怎么能议论天子呢？”

　　“那他也没说错，”刘氏提高了音量，“我也这么说，刘修怎么能当皇帝，我看他天天都是病着的，没有一日清醒！”

　　刘氏的母亲是先文帝陛下的亲妹锦阳公主，虽说锦阳公主死的早，驸马也革职降罪沦为庶人，但她也是刘修正儿八经的姑奶奶，对于这个身为皇帝，却荒唐至极的侄孙，刘氏向来没有什么好脸色。

　　“陛下又怎么了？”袁耽倒很是好奇。

　　刘氏提起刘修就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不想说话，杨氏也不敢背后议论天子，还是郑伦为袁耽解开了疑惑：“你进城的时候可看见凌云台了？”

　　“凌云台？”袁耽脑中没有这个地方的记忆，但这个名字让他一下就联想到了进城之初遥望皇宫时看到的那座高不见顶的宫殿，凌云台，当真如其名。

　　“看见了，”袁耽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为了凌云台？可那不是已经建好了么？”

　　他看凌云台那样，不像是刚刚才建好的样子。

　　“是建好了，不过你猜建造凌云台花了多长时间？”郑伦神秘兮兮地问道。

　　袁耽摇了摇头。

　　郑伦伸出两只手在袁耽眼前晃了晃：“十个月！”

　　袁耽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起那顶端隐匿在阳光下的凌云台，高不见顶的凌云台，驾雾凌云的凌云台，竟然只花了十个月！

　　看着袁耽震惊地说不出话的脸，郑伦洋洋得意地笑着。

　　“那此次又是什么事？”能让一向温和的刘氏气成这样，想必不是小事。

　　“陛下嫌凌云台不够高，要工匠加高凌云台，”郑伦吞下一口食物，这才说道，“可凌云台过于高耸，修建之时为了安全已经封死了上层，根本不可能再加高，陛下就将管事之人都给……都给杀了，现在正在举国征工匠修建凌云台，但凡说不能加高的，都立马拖出去，当场……”郑伦说到这儿停下来，不再说了。

　　刘氏此时也听不下去了，忙对郑伦说道：“好了，他刚回来，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转头又给袁耽夹了一筷子鱼肉，“今日的鱼很新鲜，多吃些。”

　　袁耽扯起一个笑容展示给刘氏，然后同郑伦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知道陛下暴戾荒唐，却不想，已经荒唐到了这个地步……

　　今晚的青州天气不好，暴雨倾盆，还有狂风发作，何患赤脚站在走廊下，耳边雨声暴戾，眼前是昏暗无边。

　　他的长子何应见何患站在走廊下，衣角已被溅起的雨水打湿，他忙走到何患面前，劝道：“父亲，天凉了，进屋吧。”

　　“嗯，”何患没有动，仍然看着院中的雨幕。

　　“父亲可是心忧？”

　　“也不是，就是总感觉心中不安。”这种不安的感觉，从叶限的名字时隔多年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耳中时就伴随着他，从未消散。

　　这种感觉每日都缠着他，他不得安睡，每晚都梦见叶限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他总是大汗淋漓地醒来，然后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儿罢了，可他仍然不安心，无可奈何之下，他才派出尤龙。

　　“父亲放心吧，”何应宽慰道，“尤龙武艺高强，他从来不会失手的。”

　　何患摇了摇头，脸上一派不安：“尤龙已去了一个月了，还没有消息……”

　　“父亲放心，那是尤龙，他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想必他已经得手了，正在赶回的路上。”

　　何患扭头看着何应，这么多年他终日活在忧心不安和惊惧之中，致使他的脸已经苍老了许多，他的声音带着些疲累：“但愿吧。”

　　虽然这么些年他过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但做过的事永远不会被抹去，事已至此，何患的心在这一刻无比坚定——

　　叶限，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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