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缓车慢行，又途径几座城池，等看到洛阳城门的时候，已经端午节了。

　　洛水之阳，名曰神都。

　　袁耽极目远眺，只见古朴而庄严的城门矗立在眼前，身着盔甲，威武不凡的侍卫像雕塑一样守卫在城前，城门之上龙飞凤舞的洛阳二字昭示着其身为国都的不凡。

　　他心中突然升腾起一种复杂的感觉，欢喜，欣慰，还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与敬畏感，就像是远行的仆从回到自己的主家，虽然脑中那根弦却依然紧紧地绷着，但他的内心却感到平和。

　　他曾在洛阳求学生活近五年，寄居郑家，同那些世家公子游学论辩，驾马骑射，曲水流觞，好不恣意，而后回到并州，回到他的家，虽然在自己家里，他却未有一刻感受到归属感。

　　因着外祖的缘故，父亲重视他若嫡子，兄长爱护，幼弟敬重，嫡母慈爱，可出了袁家的大门，谁会管他的母亲是郑夫人还是李夫人，只知道他是袁家的庶子，士庶之别，大若鸿沟。

　　庶子，不过是家里的仆奴罢了……

　　“公子，咱们准备进城吧。”申纪的声音将袁耽拉回现实。

　　他回头看了看马车，只见叶限也将车窗大开，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他转过头看着申纪，点了点头：“进城。”

　　洛阳身为帝都，城防很是严密，入城之时必需得提交身份文书，由城防官查验，从远地来的人还需得说明正当的进城理由，洛阳繁华，出入城的人每天都很多，袁耽一行人排在队列之中，等了不少时间才成功进城。

　　叶限从车窗里放眼望去，只见城内行人众多，贩夫走卒，走街串巷，络绎不绝，道路宽阔整洁，路上车马不断，道路两旁，商贩安置 ，井然有序，两旁的房屋多为三层高楼，建筑精致，美妙绝伦。

　　阿照从未见过这样繁华的景象，当下看得眼睛都直了，两个乌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窗外，根本不舍得离开。

　　叶限曾经来过一次洛阳，眼前鲜活的景象渐渐地竟然也能填补因为年久而变得残缺的记忆，好像洛阳一直这样繁华，从未变过，不过记忆之中的洛阳，还有满城牡丹，艳绝天下。

　　车马行到一半，叶限见着袁耽带着那日才回来，名叫燕九的侍从撇下队伍，折道往另一方向去了，袁耽素色飘逸的背影纵马消失在视线之中，叶限想，他只能是去拜见他传说中身为司空的外祖了。

　　他没有带着申纪，他最信任的人，看来，他是对自己并不信任。

　　马车一路驶过洛阳街头，她看见路旁有将整个脸都裹在衣衫里的波斯人卖刺绣精美的地毯，身强体壮且凶神恶煞的汉人贩卖高个皮肤白的反光的西域女奴，还有黄发碧眼的西域商人卖从远处运来的水果，有一种叫葡萄的，尤其甘甜美味，她只在洛阳吃过，她还看见远处雄伟的宫殿静默地矗立，高大的宫门肃穆而威严，有宫室高若山峰，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到顶端，这样高的建筑，恐怕是当世独一无二的，出现在洛阳，一点儿也不让人感到惊奇。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缓缓停下，申纪急忙下马到马车旁边，请叶限下车。

　　眼前一幢房子并不像那些世家府邸一样豪华，只是简单两扇木门，落了锁，锁上尽是灰尘看来长久不曾有人居住，进门之后是一进院子，左侧是厨房，建在篷下，旁边堆着成捆的柴火，里面两三间房屋，看着倒是不小，右侧一屋，上书“无为斋”，字迹龙飞凤舞，好不潇洒。

　　“无为斋？”这名字取得倒挺有意思。

　　“这是公子的书斋，”申纪解释道，“那字是公子亲手所书。”

　　叶限挑眉，这里真是处处不似袁耽其人。

　　“他曾在此处读书？”叶限问道。

　　“是，郑府离书院太远，公子就买下这处住所安心读书，在这儿也住了两三年。”申纪答道。

　　书房外引出一截空地，顶上搭着棚，地上铺着木板，上面搭着几案，申纪拿帕子三两下将几案擦净，放上软垫，这才对叶限说道：“女公子，这儿长久无人居住，怕是得收拾好一会儿，您先歇着，属下会尽快让人收拾的。”

　　叶限点点头，申纪见她未有话说，便退了下去，叫那些侍从将马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堆在院子里，然后这些侍从都出去了，从声音听来，都驾马走了。

　　不出多时，申纪领回两个婆子，约莫五十岁左右，穿着粗布麻衣，是大街上最普通的打扮，她们很能干，不出多时，就将屋子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带着劈柴买菜做饭，走时，一人得了一枚五铢钱。

　　阿照看得眼睛发直，在新城一枚五铢钱可以买一个像她们那样的奴隶，而在洛阳，只能买他们一个时辰的劳作。

　　“女公子，该用午膳了。”申纪走过来说道，他见叶限想要起身，又挠了挠头，颇为为难地说，“屋里的桌子坏了，我还没来得及去购置新的……”

　　“那我就在这儿吃。”叶限刚准备抬起的腿又跪了下去。

　　“阿照，过来。”申纪冲跪坐在叶限旁边的阿照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起来端菜。

　　“申纪，”叶限喊住转身而去的申纪，“你们公子呢？”

　　“公子在郑府，这几日怕是都会待在那儿。”

　　叶限点了点头，示意申纪下去。

　　阿照将膳食一道一道端上桌子，洛阳的繁华，从餐桌上都能看出来，河海处多鱼，中原多谷物，这一路上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而洛阳不一样，汇集天下，有西域的葡萄，也有江东的鲜鱼。

　　阿照和申纪在厨房边的小桌上吃饭，她从小长在新城，新城少河水，也少鱼，以至她从来没有吃过鱼，也不会吃鱼，虽然那条鱼的鲜香源源不断地进入鼻腔，但她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着。

　　申纪见阿照没有挑一筷子鱼肉，开口问道：“你不吃鱼么？这是南方的河鱼，肉质很鲜美的。”

　　阿照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会挑刺，”她的声音变小了，像蚊子音似的，“我没吃过鱼。”

　　申纪没有说话，只是挑了一筷子鱼肉，细细地将刺一根根地挑出来，然后夹到阿照碗里。

　　阿照同申纪不太熟，只能说几句话而已，都是关于叶限的，虽然她觉得袁耽看上去很温和，但他身边的人看上去都像是凶神恶煞的，尤其是一直跟在袁耽身边，总是拿着一把剑的申纪。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好将鱼肉夹出去，况且，鱼肉闻起来是真的很香，于是她只是小声地道了声谢，颇为不自在。

　　申纪倒是没有感觉不自在，还很自然地问道：“怎么，新城没有鱼么？”

　　“有，但是能吃的都很贵。”阿照想了想，好像只有那些大户人家才会买，而且活鱼很少，大部分运来就死了，若是夏天，就会臭掉，但也不会滞销，这个买回去可以做鱼干，或者撒盐做成咸鱼，现成的鱼干比活鱼便宜些，但也不是她的家庭能负担起的食物。

　　现蒸的鱼很香，肉质鲜美，上面切了姜丝和葱丝，去了鱼肉的腥味，只剩下鲜美，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吃完了碗中的鱼，阿照只有眼巴巴地望着盘中的鱼肉，又眼巴巴地看着申纪，她发现申纪一点都不吓人，反而有些温柔，申纪见阿照水灵灵的大眼睛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像门口乞食的小狗一样。

　　申纪又夹了两筷子鱼肉，照例将刺剔掉，夹到阿照碗里：“赶紧吃，女公子那儿还需要照应。”

　　听申纪这么说，阿照忙夹了两筷子菜，就着菜和鱼肉赶紧刨完碗里的饭，将自己的碗筷收到厨房。

　　她瞄了瞄叶限，见她还在不疾不徐地吃饭，也就没有太着急，便先打水将锅和自己用过的碗洗干净。

　　“对了，”申纪转头对阿照说道，“你可会做饭？”

　　“会。”阿照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改口道，“不会。”

　　“到底是会不会？”

　　“会是会的，”阿照指了指桌上的菜，“只是没做过这些菜。”

　　申纪点了点头，道：“行吧，晚上我找做饭那个婆子过来，你跟她学学做饭，每天请人来也不方便。”

　　“嗯。”阿照忙不迭地点头，“申大哥，你放心，我学得很快的。”

　　申纪吃饭也吃得很快，还吃得很多，阿照将锅碗洗出来之后，申纪已经吃完四碗米饭了，他将碗筷收到灶前，阿照直接接过来很快就洗干净了。

　　申纪从菜篮里拿出一串葡萄，装在瓢里，递到阿照跟前：“等女公子用完饭，把这个洗了送过去。”

　　阿照看着这一串大拇指头大小，色泽鲜艳的葡萄，不禁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葡萄，一向是西域人在卖。”

　　申纪揪了一颗，剥了皮塞到阿照嘴里，又拿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把籽吐了。”

　　酸甜可口的果肉在嘴里化开，阿照不禁瞪大了眼睛：“好甜啊。”

　　申纪笑道：“你洗的时候用井水泡一泡，冰了更好吃。”

　　听见更好吃这句话，阿照用力地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讷讷地说道：“我不知道水井在哪儿。”

　　申纪见她这个小身板，也不像是能提的起水桶的人，便道：“算了，我去打水吧。”

　　说着，便提着水桶出去了。

　　阿照眼尖地看见叶限已经停下了筷子，猜想她已经用完，便连忙上前收了碗筷。

　　申纪打水打得很慢，等阿照洗完了碗筷，收拾完了厨房，这才开门回来。

　　不过，他一手提着水桶，另一手抱着个大西瓜，阿照见状忙迎了上去，顺手就想接过他手里的水桶。

　　申纪侧了身子，将西瓜对着阿照：“你抱着西瓜，这你提不动。”

　　阿照欢欢喜喜地抱着西瓜，问道：“怎么想到买西瓜呢？是现在要吃吗？”

　　“刚巧看见外面有瓜农卖瓜，就顺手买了，等到下午再吃吧，再井水里泡着，冰冰凉凉的才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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