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中原乃是富庶之地，地势也较为平缓，不似荆州，山路众多，崎岖难平，快至立夏，天气也渐渐暖和，一路上只看见道路两旁青青的麦苗，和农人劳作的身影。

　　叶限从车窗看去，心中倒是颇为感叹，豫州境内乃是吴兴的势力范围，平日里也鲜少战乱，百姓生活倒称得上安居乐业。

　　刚至午时，走到一平坦之地，袁耽就命令队伍停止歇息，顺便进食。

　　叶限没有下马车，仍然坐在车内，阿照打开赵氏先前送的包裹，里面果真是好些吃食，一盒子糕点，是现做的，还有些胡饼，风干了，在路上充作干粮，配着清酒刚刚好，剩下的就是些果脯肉脯，有牛羊肉，野兔肉，野獐子，还有些其他的肉干，叶限认不出来。

　　糕点不能久放，便先拿了出来，配上一些猪肉脯，两盏清酒，便是一顿午饭。

　　一盒两层的糕点，叶限一看就知道吃不完，一旁的阿照也知道，以为是要给袁耽送去，但是见着叶限半天没有吩咐，便忍不住地问道:“女公子，这些可要给公子送去？”

　　叶限一听便冷了脸，没有看阿照，阿照自知说错了话，便闭上嘴，低下头不再言语。

　　叶限吃了两块糕点，又吃了肉脯，兴致缺缺，一盒子糕点还剩下大半，天气渐渐炎热，怕是不能再放了，阿照看了看，欲言又止。

　　她自小很难吃饱饭，更是不要想这些精细的吃食，因此一见这些东西即将被扔掉，心里觉得十分可惜，但又想到方才叶限的表情，也是不敢说话，只是忍着。

　　叶限虽然没有吃东西的胃口，但对清酒的兴趣却是很浓，平原清酒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喝到了，只有小时候喝过一点，因为更烈的酒小孩儿是不让碰的，只有等到宴饮之时，或者吃螃蟹的季节，父亲才会让她喝一小盅，怡情怡性。

　　如今一喝起这酒，就让她想到了小时候，每逢重大节日，父亲总会带着族中兄长以及青州属臣前往围猎，往往驾马乘兴而去，满载而归，一行男儿，恣意放荡，驾马驱驰，弯弓搭箭。

　　到了晚间，露天设宴，宴席之上，都是今日所猎，配以就地采摘的野菜菇菌，有健壮的武士月下起舞，弹剑歌唱，所舞所唱，皆是乡音，更有翩翩士子，宽衣缓袍，月下独立，吟诗赋词，指点江山，或者浪荡公子，投壶锤丸，饮酒作乐……

　　这些事情，她记得父亲都会干的，并且都做得很好，只是她没能见过，她出生之时，父亲已为青州之主，是一个稳重的当权者，公子时的恣意潇洒，都是别人口中的。

　　那个时候，父亲只会坐着微笑，同底下的属臣饮酒搭话，却不会加入他们的玩乐，她就坐在父亲旁边，面前就摆了一杯平原清酒，一晚上只有一杯，所以叶限喝的很小心，很怕喝完。

　　现在叶限也喝的很小心，喝完了，就没有了，但是叶限又很想喝，这么一口一口，一杯一杯地，很快酒坛子就见了底。

　　当酒坛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时，叶限吓了一跳，连忙命人把另一坛给收了起来，她只剩一坛了，喝完了就真的没有了。

　　阿照让外面的秋分将酒收到后面装行礼的马车里，她看着放在一边，许久没有人动的那盒糕点，再次鼓起勇气开口询问道:“女公子，这些……可要给公子送去？”

　　叶限喝了酒，有些飘飘然，但是这次她没有冷脸，只是摆了摆手，道:“你们分了罢。”

　　阿照有些惊讶:“女公子……您说什……”

　　“我说，你们拿去分了，你和秋分……还有外面赶车那个叫什么……拿去吧……”叶限再次摆了摆手，“快去快去……”

　　“这……”阿照见叶限那样，只好不再询问，“诺。”

　　阿照和秋分很少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他们连饭都很少吃饱，因而一见这盒制作精美的糕点，便垂涎三尺，很快就吃了个干干净净。

　　秋分更是开心，她本来还因为叶限让她坐在车外，而让阿照坐在车内一事感到有些不满，当然，她不敢埋怨叶限，只是对阿照不满，若不是她，自己也能坐在车内，同女公子在一起，但是现在，看着阿照拿出那盒糕点，她的气一下就消了，和阿照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此时袁耽正巧走了过来，阿照和秋分忙放下东西见礼:“参见公子。”

　　小五只是笑着拱拱手:“公子。”

　　他看阿照和秋分都在车外，便转向阿照问道:“女公子可用过饭了”

　　阿照忙答道:“用过了，还喝了一坛清酒，怕是在休息。”阿照指了指那些糕点，“剩下的，女公子赏了奴。”

　　袁耽点点头:“既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他对阿照吩咐道，“好好照顾女公子。”

　　“奴知道。”

　　说罢，袁耽转身就走，阿照看着袁耽的背影，挣扎间，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公子。”

　　袁耽回头问道:“何事？”

　　阿照突然跪下:“奴有一事相求，求公子成全。”

　　袁耽本有些不耐烦，就在他准备转身就走时，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他温和地笑着，说:“说罢。”

　　“再行五里地，便是奴的家乡，奴想回家看看，此去一别，远离家乡，不知道何时才能同家人相见，”阿照冲袁耽重重地磕了个头，“实在不是奴无理取闹，只是奴的弟弟病重，怕是不久就……就……就去了，奴想……至少见他最后一面。”

　　“你弟弟得了什么病？”袁耽好意问道。

　　“不知道，家里没有钱请郎中，巫医也请不起，只是脑袋很烫，脸红红的。”

　　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生了什么病就相当于直接宣判死刑了。

　　袁耽叹了口气，表情甚是动容，他悠悠感叹道:“你也让我想起家中幼弟，他也是幼时便生了病，不久……便去了……”袁耽掩面，阿照以为他在哭，阿照看着袁耽这样子，也不禁掉下眼泪。

　　“你去吧，我让小五予你些银钱，拿去给你弟弟治病吧，千万……千万不要……不要……哎……”袁耽重重地叹了口气。

　　阿照听他这么说，瞬间大喜，忙向袁耽磕头谢恩:“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袁耽招手让小五过去，冲他耳语几句，阿照只看见小五面色变得凝重，还像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袁耽从身上逃出东西，阿照眼尖得看见那是五个五铢钱，然后小五接过钱，严肃地对袁耽回话，这句她听见了，他说的是:“放心吧，公子。”

　　接着，袁耽拍了拍小五的肩膀，然后离开了，小五拿着钱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扶起来，然后一个一个，郑重地将钱放到她手里，那当真是五个五铢钱，阿照很是欣喜，她不过卖了一个五铢钱外加一斗糙米而已。

　　小五严肃地对阿照说:“这是公子给你弟弟治病的，你拿好，回去悄悄给你爹娘，莫叫人抢了去。”

　　阿照眼眶含泪，不知道说什么，只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别哭了，吃完东西快回车上吧。”

　　阿照再次进入车内之时，叶限已经晕晕乎乎地靠在马车壁上睡着了，外面开始吹风了，叶限喝了酒，不能受凉，阿照轻手轻脚地关上了车窗。

　　赶车的小五瞧了瞧车门，道:“女公子，小心着些，路不好走了。”

　　阿照见叶限睡着了，只出声应道:“知道了。”

　　小五回头，开始驾车，对坐在旁边的秋分也提醒道:“你也小心着些，路上颠簸，可不好掉了下去。”

　　秋分扭头对小五笑得一脸明媚:“我知道，谢谢小五哥。”

　　山路确实很颠簸，叶限在车内摇摇晃晃地，若不是阿照死死地抓住她，她说不定会从座位上颠下来。

　　但是，也好不到哪儿去，颠着颠着，叶限一头磕在车壁上，醒了。

　　她揉着生疼的脑袋，脑子有些醉后的疼痛感，又一个颠簸，叶限捂着头的手一下磕在车壁上，叶限吃痛，知道这怕是走到了山路，忙抓住车壁上的扶手，以免再次被颠着。

　　“把窗户打开。”叶限吩咐道。

　　她一向喜欢开着窗，看外面的景色一路过去，关上了车窗，马车内狭小的空间，让人感觉到十分不适。

　　小五努力地控制着车马，秋分死死地抓住马车旁的车框，前方骑马的袁耽似乎也走的不是很顺畅，但他还是回头，朝叶限的马车望了一眼，正巧和赶车的小五眼神撞到一起。

　　叶限死死地抓住扶手，赶车的小五又提醒道:“女公子，可还好？”

　　“不好。”叶限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那女公子可小心着些，还要陡上好一段呢。”小五提醒道。

　　叶限皱眉，更加死命地抓住扶手。

　　突然之间，车马似乎撞到什么东西，随着一阵烈马嘶鸣，伴随着男女的呼叫声，车厢一下剧烈晃动，叶限一下脱了扶手，颠离了座位，若非车门关死了，她恐怕就从车门飞了出去。

　　阿照连忙扶起叶限，叶限恢复平静，却听见外头一阵嘈杂，似乎是有人在吵闹。

　　叶限叫阿照打开车门，然后自己探出头去询问:“何事……”

　　话还未出口，就看见斑斑血迹，血迹之上，是一具新鲜的女尸，正是秋分，伤口在头部，脑袋磕了个大洞，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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