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诸侯

作者:阿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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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起


      浓雾散尽之后,叶限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宅院前,院中陈设颇有熟悉之感,却又令叶限了无头绪。

      庭院右侧一株桃花,已过花期,枝叶繁茂,春光正好,阳光乍泄,几支枝叶依偎着阳光,懒洋洋地伸出墙外,树下有滴滴落花,混入芳尘,泥泞之中,竟美得惊心动魄。

      叶限正对着的,是几间房屋,房门紧闭,红漆木门上雕刻着瑞兽云纹,叶限脑中灵光一闪,却转瞬逝去。

      突然,有琴声自房中传出,清脆空灵,似山中鸟鸣之音,她快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一玄衣男子正对门席地而坐,面前摆一古琴,右侧的地上有一香炉,烟雾袅袅,该男子垂首而坐,双手放于琴上,琴却不抚而动,奏流水之音。

      眼前的景象过于诡异,叶限惊地说不出话来,她转身欲跑,门却“啪”地一声关上了,不觉间,门外阳光敛去,枝叶尽毁,狂风大作,雷鸣不断。

      叶限心下慌张,却又退无可退,只缓缓转身,慢慢走到那男子身边,跪坐下来,刚准备伸出颤抖的手抬起他的头看个究竟,那男子却突然抬头看向叶限,男子双目无瞳,眼角泣血,右腮有一食指长的疤痕,正往下淌血,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叶限,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微笑,不知不觉间,琴声愈发急乱......

      “父亲!”

      叶限尖叫着从噩梦之中抽身,待到冷静下来,却发现方才不过幻梦一场,自己仍在南郡,仍在张家。

      真好!

      门外的阿满听到叶限的声音,急忙进屋,打开罗帐,担忧地道:“女公子,怎么了”

      她见叶限满头大汗,又是惊魂未定的神色,忙拿出帕子替她拭汗,“可是魇着了”

      叶限摇摇头,拿过阿满手中的帕子自己擦拭,又轻声道:“不妨事,只是梦见父亲而已。”

      阿满从房间的几案上倒了杯茶水,又过来坐到床边,将水递到叶限手里,担忧地道:“女公子可是多年未曾梦见君侯了,如今怎么又......”

      当初他们主仆二人历经多少艰难,最初几年叶限常常梦见往事,然后便是彻夜未敢入眠,每每如同惊弓之鸟,未有一刻安闲,直到后来在南郡安了家,过了这些年,叶限早便能够安眠了,如今骤然梦见往事,却不知何意。

      “不妨事的,我也未曾梦见那些个......”叶限说到这儿便停下了,只转口问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刚至申时。”

      “我睡得太久了,扶我起身吧,还得去大表嫂那儿看望如意呢。”

      自早间她用过早膳后不久,便觉着有些头疼,想着稍稍歇息一下,没成想竟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说罢,阿满就扶着叶限起身,叶限自个儿穿上里衣,阿满从柜中拿出两件深衣,一件湖蓝,一件月白,对叶限问道:“您看看想穿哪件?”

      叶限方才噩梦惊魂,现下仍有些惊魂未定,她揉了揉额头,看也不看一眼,便对阿满说道:“随你。”

      阿满左右看了几眼,将月白色那件深衣放回柜中,然后即刻替叶限更衣,湖蓝色深衣层层环绕,通身紧窄,正是当下流行的款式,谓之“三重衣”,下配银白色蜀锦云纹下裙,行动之时,摇曳生姿。

      阿满为叶限梳好发髻,正拿起玉冠,却被叶限制止。

      “戴这作什么?麻烦!”

      “女公子,今晚张老夫人设宴,您是诸侯之女,阖该戴玉,以示身份不同他人。”

      “呵!”叶限冷笑一声,自嘲道,“什么诸侯之女,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罢了。”

      “女公子......”

      “放下罢,”叶限淡淡地说,“我再不是叶氏的女公子了,再端着身份,没由来地惹人笑话。”

      “是。”

      听的叶限如此说,阿满也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玉冠,转去寻其他的金银之物。

      梳妆完毕,阿满扶着叶限走出房门,叶限这才看见阿满身上穿着那些洒扫庭院的低等奴仆所穿的麻衣,便皱眉问道:“你这穿的是什么”

      阿满低头看了看自个儿,这才想起来,忙解释道:“噢,婢的房间有些漏雨,这趁着天气好,便想着去修缮修缮。”

      “嗯,”叶限点点头,“你快去换下来吧。”

      “不急,婢先送您到栗夫人处,然后再回来换,免得您久等。”

      “那走吧。”

      主仆二人走出院子,一路往栗氏的院子走去,叶限的院子偏僻得很,平日里几乎与府中隔绝,以至于她走出院子老远这才发现今日府中有些不对劲。

      虽说叶限所居之处甚为偏僻,但走出一会儿便能不时见着奴仆经过,今日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再有,府墙外所处的街道平日里并不繁华,一墙之隔后便极为安静,是听不见外边儿什么声儿的,可今日外面却人声鼎沸,喧闹嘈杂地不行。

      叶限和阿满对视一眼,具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惊奇之色,她俩加快了步伐,望栗氏的院子里走。

      走至栗氏院前,更是奇怪,栗氏前不久才诞下麟儿,按说这时候应该人多才是,虽说今晚张老夫人生辰设宴,大家许都前往张老夫人处,但栗氏院中也不该如此冷清,院门前竟一人也无。

      叶限怀着疑惑的心情,走进正屋,这才发现原来院中奴仆竟都跪坐在屋内,而栗氏正坐在榻上,以手支头,神色戚戚。

      她见叶限前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冲她招了招手,有气无力地道:“阿限妹妹来了,快过来坐吧。”

      叶限忙走到栗氏身边坐下,疑惑地问道:“表嫂,这是怎么了?”

      栗氏抬眼看着叶限道:“你还不知道”

      叶限抬头和阿满对视一眼,然后又看着栗氏摇摇头。

      “哎!”栗氏重重地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

      半晌她才幽幽开口道:“这事还得怪二叔......”

      “二表哥?”

      “是,他作死!”

      “因为一时口角便掳了豫州吴兴的幼弟来,还瞒着家里人,直至今早吴兴大军兵临城下,这才......这才知晓他干的那混账事!”栗氏越说越激动,险些要垂下泪来,“那吴兴手中握了多少兵马,岂是我区区南郡可以抗衡?再加上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我南郡恐......恐......”

      说到这儿,栗氏便说不下去了,只拿着帕子拭泪。

      吴兴其人,叶限是知道的,他不过弱冠之年便继承了父亲手中的侯位和豫州,按说在这个弱肉强食,天下动荡的时候,他这个年轻的主人该守不住豫州这块儿肥肉,谁成想,他不仅守住了,还在三年后,借着徐州太守酒后辱骂先父之名,一举攻下徐州,坐拥两城,天下为之震动。

      遇事若此,南郡危矣啊!

      栗氏擦了泪,又对叶限道:“夫君和几个叔叔都去守城了,父亲也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了。”

      叶限刚想找出几个词安慰她几句,一个奴仆突然跑进来,跪下大声道:“栗夫人,城......破了!”

      “什么!”栗氏一下站起来,圆目微睁,眼神里多的是震惊,悲伤,与无可奈何。

      “栗夫人,城破了,吴兴大军已经进城!”

      栗氏的身子摇摇欲坠,突然,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似的,一下跌落在地。

      叶限也是震惊,但城破人死的事她见多了,也没有栗氏那么脆弱,只是他心里还是有些恐惧张家这个安乐窝的倒塌。

      叶限刚起身蹲到地上,准备扶起栗氏,却见栗氏爬到一旁的婴儿床上,趴在孩子身上大哭,边哭边喊道:“如意,如意......”

      阿满拉过叶限的手臂,小声道:“女公子,别管了,咱们逃命吧!”

      叶限一下转头,看着她,提了提裙角,反问道“逃命?你看我这样,逃得出去?”

      “这......万一......”

      “没有万一!”叶限语气急切,“我如此模样,怎能逃得出去?除非我穿成你这样......”

      说到这儿,叶限猛地一下甩下阿满的手,两步走到栗氏旁边,蹲下抚着栗氏的肩膀道:“嫂嫂莫哭,你若相信阿限,阿限愿保如意一命。”

      听见叶限的话,栗氏止住了泪,抬头看着叶限,脸上满是震惊。

      叶限见此,也不再同她多话,只站起来大声吩咐道:“快,拿个篮子过来!”

      众人也是一阵懵了神,未曾反应过来,直到叶限说第二遍,栗氏近身的平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找了一个竹篮过来递给叶限,叶限走到栗氏旁边,抱起如意便往篮子里装,此时,栗氏也反应了过来,擦了眼泪便帮着叶限。

      叶限将如意装在篮子里,再寻了下人耳房里的麻布衣衫盖在孩子身上,以免被人发现。

      弄完这一切,叶限将这篮子递给阿满,吩咐道:“带着他,逃出去。”

      阿满却是不接,只不可思议地看着叶限,道:“女公子,这......”

      叶限将篮子塞到阿满手里,并加重了语气,道:“拿着!”

      阿满下意识地接过篮子,却还是满面焦急地盯着叶限,痴痴的喊:“女公子......”

      “你过来,我跟你说,”叶限拉着阿满便往院外走,“大表哥一家待我恩重如山,若没有他们,我现在早不知葬身何处,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

      “你带着如意,去中山找我姨母,此物为凭,”叶限取下腰间的玉牌塞到阿满怀里,“若是......若是姨母不愿接下这个麻烦,你只说如意是我亲子,届时我再向姨母解释。”

      “女公子......”

      “我非张家人,届时禀明吴兴,应该还有一线生机,你且在城外的庵堂侯我,若是三天等不到我,便不必再等,直接往中山去。”

      “好了,”叶限转过身,对着阿满,笑地决绝,“时间不多了,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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